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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记【十六】

因写了小短篇,这边又落下进度,赶紧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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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更北风急,雨雪恐复作。且当勤举杯,莫恨浮蚁浊。

 

禁卫军府衙之中原是各司其职,上至皇宫值守护卫事务,下至皇城之中日常安稳维护,光是这两项事务,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从前齐太师在闲暇吃茶的空当也提过这样一句,禁卫军守的,是皇上的家门事,是天子的看家护院,倒也非同小可。只是如今这本该在外头看护的家将有了野心,家主便自然留他不得,反正朝廷用人之际总是不愁欠缺人手的,有的是第二个、第三个陈皮顶替上来,但多年来能够守住北方的却只有一个张家。

公堂之上忽然又悄无声息,陈皮只是喝茶,齐桓用手支着额头,一双眼睛却时不时飘向堂下跪着的张日山,昨日他不敢细看,怕心神激荡,一时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举动来。他总以为自己是心死之人,没了念想,多活一日是一日,但此刻他惊觉,自己如久渴的旅人,在将死之际复见沙漠之中的绿洲,疑心是幻觉,然后便不想离开。

是立刻死在这里都可以的。

齐桓想,不顾报仇之事,这天下兴亡与他有什么相干,如今只要守着这个人,至多杀了陈皮,他们远走异乡,即使被通缉一辈子,只要和张日山一起,他也觉得心安。

想到这儿,齐桓从指缝中看向陈皮,他不知何时也正在观察自己,心念一灭,惊觉险些入了心魔。人是关心则乱的,陈皮就是要他自乱阵脚,他绝不能上了他的当。

齐桓用手掩面,长叹一口气,然后向身后小满道:“临走前带没带上醒神的丸药?”

小满没听明白,但他机灵,立刻意会道:“小的该死,翠翠备下的,今儿起晚了,走得急,忘记拿了。要不要小的现在回去取来给大人?”

“蠢材!蠢材!要你何用?”齐桓没耐烦地摆摆手,他瞄一眼陈皮,他正好整以暇地问:“齐大人要什么样的醒神丸药?我这里倒有鼻烟,要不要教人取来些给大人?”

“大夫说了,咱们大人秉性弱,不能用这些粗辣东西。”小满学那些恶奴家将的口吻十分惟妙,把陈皮说的脸上没趣,此时恰好衙役们抬着各类刑具上堂来,齐桓“哎唷”一声,把脸侧过去悄悄向小满使眼色,他马上又是奉茶,又是用袖子打扇,然后朝陈皮道:“哎呀陈大人,咱们家大人最看不得这种事,是一闻血腥气都会头晕恶心的,咱就不能先随便问问话吗?”

陈皮冷笑,“堂上提审,岂同儿戏?”

“对对对,小满休要胡说。”齐桓立刻开口,“不如这般,陈大人先审,本官去后堂休息,待大人你审完我再出来,如何?”

陈皮沉思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既如此,来人,引齐大人到后堂休息,好生伺候。”

有衙役过来引路,齐桓起身朝陈皮作了个揖,带着小满离开了公堂。禁卫军府衙的后堂并没无区别,那衙役现在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又另外奉了一道香茶来,小满扶齐桓坐下,接过茶来闻了闻,道:“这茶是不行的,我家大人喝不了寒性的茶。”

衙役满脸错愕,只说道:“这与方才上的那道是一样的。”

“刚才当着陈大人的面怎能明说?你们禁卫军府衙也忒不讲究了。”小满一脸倨傲地同那衙役讲话,唬得那衙役又跑去换了一道茶,小心翼翼地碰着盅子递给小满,“这个,看看成不成?”

小满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颇勉为其难地点头,然后转身奉给齐桓。

“大人,您老这是怎么了?”

齐桓把茶搁下不吃,瘫在椅子上叹气,“唉,我看到那些刑具觉得心慌,这会子胸口闷的很。”

那衙役慌了神,生怕回头齐桓至陈皮跟前告状,忙好声好气地问他还要些什么。齐桓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又看茶盅,然后朝小满抬下巴。

“我家大人吃茶定要配茶点的。”

“那我去厨房瞧瞧。”衙役刚要走,被小满叫住,“你也不用急,我家大人只吃自家做的点心。”

“那……”

“这样的天,若是赶回家去拿,怕是送来时已经凉了,不如我去城北那家会圆斋给您买去?”

齐桓点了点头,“也好,买点橘香饼来,我心里烦闷。”

小满答应了,正想往外跑,被那衙役拦住,“怎好劳烦这位小爷去?会圆斋小的也是知道,就让小的去买了来吧。”

小满回头去讨齐桓的意思,立刻被他一通数落。

“要你何用?丸药也不记得带,这会子又想偷懒,禁卫军府的官爷岂是做这起小事的,还不赶紧去跑一趟,仔细我回去揭你的皮。”

“不麻烦,当真不麻烦,小爷只管伺候好你家大人,小的我去去就回。”

衙役一溜烟地跑出了后堂,只把两人留下,小满立刻在门口踮起脚尖看,确定那衙役已经走远才回来,“大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齐桓双手背负来回走,忽而停住,想了想,复又摇头,小满头一遭看他这样慌乱,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小声问“那人是谁”。

“他是我的命。”齐桓咬牙道。

小满呆住,他是大约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旁的不知,只晓得齐桓的病就是从这上头来,也跟着也慌了手脚,“不如我先去看看前头什么动静?”

齐桓点头,小满刚要去,又被他叫住。

“先生怎么了?”

齐桓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上前去问,“你带了火折子没有?”

小满把全身摸一遍,所幸还真的带了,齐桓咬咬牙,带着小满出后堂,他们俩尽量避着府里的衙役,悄悄寻到柴房,因这几日天气放晴,柴禾都已晾干,小满放风,齐桓找来干草,用火折子燃了,一气投进柴房,等房中冒出滚滚黑烟才急急赶回后堂坐下。主仆二人略微定一定心神,片刻后就听府衙里锣声四起,有人大喊“府里走水”,一齐慌慌张张往柴房方向跑。齐桓抖了抖衣衫,领小满走至门口,陈皮大约也得了风声,走出来看,与齐桓一打照面,立刻皱眉。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齐桓问。

陈皮不响,半晌有衙役来回报,“府中柴房无故走水,因今日天干物燥,又起北风,已连带那一排库房,如今府中兄弟正在极力扑救,还请大人们放心。”

“这可不得了,可要知会防隅官?”齐桓正经地问,似十分关心。

“不必,我们自行扑救即可。”陈皮知这一场火来的蹊跷,但齐桓和他仆人只是在这里气定神闲地坐着,也不敢贸然怀疑,但禁卫军府中卷宗极多,又牵扯关联不清,轻易不会由外人进入。不一会儿又有衙役来报,“火势延绵至库房,兄弟们已极力运送。”

“客房里的那位客人相安无事吗?”

衙役看了眼齐桓,只道:“已送这位先生至安全的处所休息。”

陈皮点点头,“出这样变故,先把人押回牢中,隔日再审吧。”

衙役领命自去,齐桓这才暗自松一口气,但他不敢泄露声色,只漫不经心道:“也只能如此了,不知陈大人刚才问出些什么没有?”

“齐大人很关心?”

齐桓摊手道:“于我无干,但总要每日向老太师报备,若他老人家哪一天想起来,一问三不知,岂非我之过?”

“大人放心,我的手下自会整理好文书转呈大人。”陈皮没好气道。

齐桓笑起来,他伸展筋骨,恰好此时那名衙役风尘仆仆从府外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包会圆斋的橘香饼,看一众人等都立在后堂,一时吓得不敢说话。陈皮恶狠狠瞪他一眼,问:“手上提着什么?不是让你好生伺候齐大人么?”

“齐大人方才说心口闷,小的才去买了茶点孝敬大人的。”那衙役一壁小心翼翼地说,一壁向齐桓求救,见他点头,松一口气,人人都知这位陈大人一时的喜怒无常,都不敢不提着小心做事。

“多谢这位官爷,小满,赏些银子与他。”

“不必了,齐大人高兴就好。”

陈皮从那衙役手上一把抄走纸包,气势汹汹直递到齐桓面前,他没有对他阴鸷眼神吓退,定神,示意小满接下。

“那陈大人接下来预备何日再审?”

“怎么齐大人很急么?”

“本官不急,我怕急的是陈大人。”

禁军府衙里依旧锣声震天,打水扑火搬运卷宗忙得不可开交,事后清点整理必要花费不少时间,这些已足够陈皮烦心几日,不用太多,如今只是片刻对他也可谓贵重。

“本官看今日陈大人也忙,就先行告辞了。”

齐桓拱了拱手,真要带着小满离开,就听陈皮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陈大人还有何赐教?”

陈皮站在原地,眉目阴冷,“齐大人,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今日之事是否巧合你我心里都清楚,还望大人好自为之。”

齐桓没有理会他那话里的深意,只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后道:“是啊,怎么无端端就走了水?年关下头,请风水先生瞧瞧也好。”

 

离开禁军府衙时已至午间,小满按了按肚子,觉得饿了,幸好手里还有一包会圆斋的橘香饼,他打开纸包拿了一个出来给齐桓,他没有借,只是站在府衙大门下头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生吃点饼吧,反正都是白拿的,不吃白不吃。”

齐桓摇了摇头,只让小满自己吃,他咬一口,顺着他的眼看,只有两面褪色的朱漆大门,檐下两盏灯笼,写大大的“禁”字,看起来委实阴森可怖。

“先生,外头冷,咱们赶紧走吧,这样的鬼地方,不可久留。”小满打一个寒颤,伸手去拉他,但齐桓似被定住一般拉不动,他满脸仲怔,说道:“可是他在这里头。”

“谁?那名人犯?对了先生,他到底是谁呀?”

这回齐桓没有再答,转身缓缓地往回走,走了两步才回头对小满道:“今儿的事不准和翠翠题,免得她担心,记得吗?”

小满塞满嘴橘香饼,连连点头,他自然不会多嘴,不然翠翠姐又该先数落自己没有照顾好先生了。

“先生,你真的不要吃一个吗?会圆斋的橘香饼又香又糯。”

“留几个给翠翠。”

“知道了,先生,咱们是不是回家吃午饭?我怕翠翠姐当我们晚上才回去,没有烧咱们的份。”

齐桓问他早上荷包里还余下多少散碎银子,他取出来数给齐桓看,“总还有一钱六厘,另有五十个钱,雇轿子也不是不行,到家后叫翠翠姐再补给轿夫,先生,要不要我去雇顶轿子送你回去?”小满有些担忧地看着齐桓,他满面倦容,方才打叠的十二分精神如今是耗尽了,再走回去怕他精神不济,但齐桓没应,只把钱袋交给小满,“你拿着,随便逛逛,饿了就去买点吃的,我先回去了。”

“我还是陪先生回去吧,您这样我放心不下。”

“我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事,你自个儿玩去吧。”

齐桓既然打定主意,旁人多说无用,小满也跟着他不少年头,只得答应,但到底放心不下,于是远远地跟在他后头,齐桓走的不快,也不走大路,只在小巷子里穿,走几步还会停下,倒像是真的在想什么事。小满就这么跟一路,见快到家时才放下心来,他心里还记着那天和小算盘去的那家卖年糕的铺子,想着可以买回去让翠翠今晚煮年糕汤,于是转身绕出了巷子,年糕铺子的生意极好,小满排了许久的队,又切了几两猪肉,快到家时见到了挑担子出来卖的橘子又大又圆,家里倒是有好柿子,只是齐桓不能吃,于是心想等晚些吃完年糕汤兴许可以吃个橘子消消食,便又买了几个橘子,一总拎回家去。

翠翠正在后院,难得过午出了太阳,她立刻把衣服都洗了,见小满回来,一脸奇怪地道:“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先生聪明,耍的那位陈大人团团转,我去买了年糕和猪肉,所以晚了些,先生不是回来更早?”小满一遍说,一遍把菜拿去厨房,又把橘子给翠翠看,“我吃了一个,甜得很,晚上叫先生也吃一个尝尝。还有两块会圆斋的橘香饼,先生惦记着你爱吃,自己不吃,只让留给你……”

“你又一气胡说,我刚在前头洗衣裳,何曾见先生回来?你是不是又自己溜出去玩,把先生一个人撂下?”

“这桩事你可真怪错我了,先生说他要一个人先回来,我不放心,还一路跟到家门口,见他没事我才去买的年糕,怎么现在倒说我去玩了。一定是你晾衣裳,没看见先生回来,他这会儿一定在书房。”小满不乐意,放下橘子往齐桓书房去,翠翠没搭理她,刚晾好衣服,抬头便见小满着急忙慌跑回后院。

“先生不在书房。”

翠翠这才觉得不对,扔下手里的活计去看,齐家就这样大的地方,再没有第三个人,她心里急,但面上镇定,带着小满出门去找。

“我明明看着先生都快到家了,他今天乏得很,不会再拐去别的地方。我当时就说要先送先生回来,他不肯,他的脾气翠翠姐你是知道的。”小满急得快要哭出声来,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平白无故突然不见?

翠翠跟着他去最后见到齐桓的巷子里找,但并不见人影。

“回来时为什么不坐轿子了?”

小满只得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翠翠听了之后沉吟片刻,然后看着小满问:“昨晚先生回来,我就看他怪怪的,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今天去办什么事了?”

“先生不让我说。”

“先生这会子都不见了,你是要急死我呀。”翠翠抓着小满的肩膀摇晃两下,他见现在瞒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把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了翠翠,那女孩子听了,立刻被吓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翠翠姐,你这是怎么了?你也别吓我!”

“那个人,是先生的命,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去了吧……”

翠翠额角上沁出冷汗来,她见过他从前那般疯魔的光景,知道万一他心念转不过来,后果难料。

“先生也这样讲,翠翠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满没了主意,只是看着翠翠,她伸手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勉强镇定心神,凝眉想了想后道:“我先回去等,万一先生自个儿回来了,你立刻跑一趟连环胡同的小墨斋,找上回来的解先生到家里商量。”

小满用袖子一抹脸,马上跑去连环胡同,翠翠只觉腿软,扶着墙站了好一会才能移开脚步,如今她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最好到家时先生已经回来。但她心里始终不安,巷子里北风四起,吹得呼哨作响,翠翠背后生凉,才知已出一身冷汗。

【未完待续】

2016-12-18 /  标签 : 副八 72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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