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amshen

浮云记【七】

暗搓搓地更一段过渡章节,虐的章节还是放十一长假之后吧,免得不招人待见……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

第七章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陈皮觉得自己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见这个男人。

“师傅。”

“果然是你。”

他依旧喜欢穿一领银红色广袖袍子,施施然前行时能看到他翻飞的衣袂,他说,这是魏晋之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皮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并为此而努力,但后来他明白过来,一个人会成为什么样是老天早已注定了的,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再努力一千年,他毕竟也不过只能落得一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下场,何必自讨没趣?

但人不就是这样吗?他早失去了少年意气,却依旧向往自己不可能得到的那部分,施施然的魏晋之风,除了他陈皮的师傅,当世有几人能具这般风姿?

“若早知师傅旅居于此,应当由劣徒前来拜会才是。”

陈皮这会儿倒把从前的规矩一套套地想起来,整理衣衫,手上执的是拜师礼,叫周牢头看了也惊讶,原来城里头的名班主红爷还收过这样一个徒弟?

“昨日在大狱外头曾见一人,仿佛是师傅举止派头,但心里犹疑所以不敢相认,不知师傅竟然已经离开北方。”

“那就是我,昨日与两个朋友相约,初见时我心里也有几分怀疑,所以今日先投一份拜帖来,却不想真是。”

听他的口气,昨日显然也已认出自己,二月红心里略微打鼓,索性坦然相告,想来陈皮未必认得张启山,否则以他的脾气绝不会如此简单试探。

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自己最清楚。

“你在此地当差?”二月红问道。

陈皮看了眼周牢头,忙道:“我从京里下来办差。”

不见得自己降至周牢头这样的货色,陈皮心里有一股气性,定要出人头地,那里有一半是为着和师傅赌气,如今亦算小有成就,突然希望师傅也能为自己脸上沾光。

二月红点点头,“想来也是,你若在这里当差我怎会不知。”

周牢头见状,上前讨好道:“红爷,陈爷,不如里头坐着说话?”

陈皮白了他一眼,这种人,一辈子的格局也就到这儿了。他没理会,只向师傅走近一步,似要同他撇清干系。“里头怪腌臜的,我叫人现去城里的汇宾楼定一桌酒席,单请师傅。”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有了种衣锦还乡的荣光,连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何必去外头?师傅在这儿,你的家也就在这儿,我叫你师母先准备着你爱吃的菜,回家吃去。”

这句话,说得陈皮心头一热,又看一眼二月红,他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嫌隙,当年自己离开师门,很说了些薄情寡义的话。无论如何师傅从来待他不薄,依旧视如己出,这就是二月红的气度,令人折服,他是从里到外都担得起“名士”两个字的人。

“也好,许久未见师娘,她身体可好?”

“总还是那些小病,落了根了,好不透底,她也时常说起你,几个弟子里面你最让她挂心。”

陈皮点头称是,连连称“让师母担心,十分不孝”之类的话,又说自己先去交待一些琐事,请师傅少等片刻,然后示意周牢头进去。

“把人看牢了,统共就今天一晚,别出什么差错,我去去就回来。”陈皮立刻换了一幅面孔,唬得周牢头大气都不敢出,自己退到里面去,恨不能把自己和张日山拴在一起。见他走开,陈皮这才朝自己带来的那个下属招招手,“东西准备好了吗?”

“妥当了,大人预备合适下手?”

“等我回来吧。”

凡事总要亲眼看到,等明天午时过后,张日山人头落地,他才能真正放心。

 

等交待清楚,陈皮这才随二月红来到红府,夫人心肠软,且陈皮一走也是许多年也无片纸音讯,如今听说他在京城里某到了差事,又是高兴,又是欢喜,一时说了许多话,待在饭桌边坐下时菜都凉了。

“我去热一下吧,凉的吃了不舒服。”

“不用麻烦了,师娘。”

陈皮忙劝住,“这么多年没有吃到过这样好吃的菜了。”

二月红微笑着盛汤,“饭是家里的香。”

“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想着回来,托人捎个口信过来报平安也好。”

“尘埃尚未落定,不敢用些末小事来烦扰师娘。”

陈皮许久未体会这种琐碎问候,也不厌烦,一一回答,但二月红听出他话中多有保留,只不知伯嚣是否已经办妥,以陈皮如今的谨慎,将他留得太久怕是反而会引起怀疑。

“昨儿我听你师傅说在州府大狱撞见你时我还不敢相信,只当你惹了官非,你现在到底办的什么差事?可有危险?”

“不过是一点小事,师娘不用替我担心。”陈皮放下碗来,见二月红似若有所思,突然问道:“这几日城中张贴的告示师傅难道没有瞧见?”

二月红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没有马上接话,看来自己出现在州府大牢外似乎已经引起他的怀疑,陈皮一直都是这种性格,情愿怀疑,也不轻易相信,真真假假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更安全。

“你师娘胆子小,别吓着她。”二月红故意避开了话,他微笑着转头对自己夫人道:“先把这些都撤了吧,我和陈皮有些话要说。”

一时间府里的佣人都离开了,师徒俩人对面而坐,并不说话,偏厅十分安静,只偶尔有蜡烛上爆响一两点火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到底是陈皮耐不住性子,为保万无一失,今晚他定要先送张日山上路,这次的事本就欠妥当,他可不希望在自己的这分上出现纰漏,落人口实,说到底他依旧人微言轻,比不得解九身家金贵。

“师傅有什么话想对徒儿说?”

“明日的事了结之后,你马上就要回京城吗?”

陈皮愣住了,没想到二月红会对他说这样一句话,他的脑子里倒是想到过各种不同的话,却绝没有这一句,以至于连他都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只是点头。

“大夫说了,你师娘身体寒弱,这辈子怕是享不了儿孙福的,我也无意另娶妾室,这么多年来统共就只收了你们师兄弟几人。”二月红的语气忽然放缓了,“有时间,多回来看看你师娘,陪她说说话,她今天很高兴。”

“我以为师傅——”陈皮欲言又止,眉心轻轻皱起。

“以为什么?”

“当年徒弟不告而别,师傅难道不怪我吗?”

“你若动了离开的心思,就算我拦着你又有什么用?”二月红看着外头,天上开始飘起绵绵细雨,雨丝倾斜,月黑风高,他站起身,嘱咐管家去取伞来。“是非对错全在你自己心里,该教的,我早已倾囊相授,修行在个人,容不得我置喙。”

他站在偏厅门口,将伞撑开,是三十六骨的清油旧纸伞,伞柄摩挲得十分光滑,尾端坠了一截陈旧的绯红色穗子,“师傅不问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说完片刻陈皮又后悔问了这句话,不吝多余,功名之事于二月红来说隔十万八千里之遥,他是情愿守住师娘过一辈子平淡生活的人。

“你若想说,早就说了,不用我问。”二月红道,“走吧,趁现在雨势不大。”

陈皮默默执礼,接过二月红手中的伞,离开了红府。

张启山缓缓地从屏风后步出,站在二月红身后道:“多谢红爷,伯嚣将陈皮的亲信引开,现如今州府大牢里的牢头狱卒都已由我们的人替换上,后面的一切他们会见机行事。”

“举手之劳,况且今日内子也的确高兴,几个徒弟里她最可怜陈皮,从小颇吃过许多苦头,急于出人头地也是情有可原,唯怕他行事偏激,行差踏错。”

“我看他应对举止虽然平常,但一双眼睛里泄露了心思,他心里有疑。”

二月红叹气,“始终是我的疏忽。我的徒弟中,他年纪最小,但是最聪明,学东西快,雄图壮志与狼子野心又是仅一线之隔。”

“幸而你并为提及明日之事,兴许有一日浪子回头也未可知。”

“这就是我让他常回来的道理,他颇孝顺,想来内子的话他还是愿意听的。”

张启山点头,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纠葛,方才他听陈皮的语气,纵然师徒间意见相左,但情分仍在,说明他还不是那起数典忘祖之辈。然多年来他与二月红二人之所以能深交,无不因为互相之间并不干涉私事,彼此深谙君子之交的界限,所以陈皮之事,张启山也不再多言语。

“今夜怕是要同红爷提早告辞,明日我会即刻启程回北方,即便对方起疑也无从查证。”

“可惜你我难得一聚,明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张启山面色略微沉重,道:“待我把人安顿下来,年前还会赴京一趟,这次回来越发觉得皇上龙体大不如前,他意欲立储,但朝中有人反对,他似乎想征询我的意见,当日我并为表态,照现如今的状况来看,有必要催促皇上立刻写下传位诏书,以免多生事端。”

“你有军功在身,皇上难免倚重你,当你常年不在朝中,怕到时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上耳根子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最重要的是将来储位落在哪位皇子的身上,太子倒是宅心仁厚,但只怕将来上位还是会落入言臣之手。”

“但我朝首辅解太师刚正不阿,任贤为明,区区言臣又怎会——”

二月红正说着,却突然凝眉瞠目,“此次皇上御笔亲封的两江巡按不正是解太师之子么?难道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正是当朝太师?”

“今后可要慎言了,太师主持朝政多年,座下门生不计其数,亦即现如今的江山社稷,有一大半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潭州城的夜雨街头,黑暗中仅有一两点零星灯火,街巷尽头山麓是浸没在一团模糊黑暗中更深的暗,雨丝过处,也都变得柔和暧昧。陈皮回到州府大牢的时候戌时过一刻,周牢头已经在凳子上打哈欠了,为了不引起麻烦,他叫牢里其他狱卒都回去休息,只留下一两个自己的心腹小子,个个都是机灵的。陈皮并不想自己过手,昨日已用言语暗示过周牢头,反正都是要死之人,让他少吃点苦头就当是积德了,他一见陈皮回来,立刻起来搬凳子倒茶水,然后小声问道:“小的们已经把加了料的水和馒头准备妥当,只等大人您的吩咐了。”

陈皮点点头,和二月红见完面后他突然变得有点意兴阑珊,看了眼放在盘子里的两只粗瓷大碗,当真是要淡出鸟来的清水和白馒头,问道:“你们这儿给别人的上路饭就这样?”

周牢头干笑两声,“这不是上了好菜也浪费嘛,他也不见得吃,少不得兄弟们上手来灌。”

陈皮捻了捻自己被雨丝打湿的袍角,扫了眼周牢头搁在桌上的酒壶,“还有酒吗?”

“有,还有。”

“换成酒,我和他去喝一杯。”

周牢头还要说些什么,被陈皮一眼吓退了回去,他只得把碗里的水倒了,另换一碗烧酒,把剩下的药小心地调进去。陈皮也不嫌弃,拎起周牢头的酒壶,来到关押张日山的牢房门前,他垂着头一言不发,临走前的那番话令他意志消沉,眼里的光已经熄灭了,意气风发的陈皮本无意同情他,但不知是不是初秋的这场雨,他的心底突然浮起一片萧索意味。盘腿在牢外坐下,陈皮看周牢头把酒和馒头放到张日山手边,没听他嘱咐,便远远地站着不敢走开。

“你们俩不过一面之缘。”

陈皮问,他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这是句傻话,反正他今晚尽是说些傻话,还好明日之后大约再回谭州的机会屈指可数,不知道时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不知为何反而害怕起来。那把旧伞,握在手里是烫的,他一直记得,头一回被送到师傅家的那天也是下这样的雨,送他去的人早走了,彼时雨又细又密,他赌气光着头站在门口不肯进去,雾里透出一片氤氲的银红色,施施然的广袖,仿佛不染水气般带起淡淡的脂粉香气。那人撑着一把三十六骨的清油纸伞,全新的,伞骨上仿佛还有竹枝清芬,伞柄的尾端系了一截水红色的穗子,光滑柔顺,顺那人雪白的手腕蜿蜒而下。

脂粉香气自那段袖中来。

陈皮摇了摇头,就着周牢头的酒壶喝一口,是最烈的烧刀子,牢中值夜寒苦,没有烧刀子怎么熬得过去。

“果然浪费时间。”

兴许是热辣辣的烧酒下肚,将他那点突然而至的愁绪驱散,“这顿简陋是简陋了点,但毕竟是你最后一顿饭,吃了好上路,周牢头,他要是吃不下,你帮帮忙。”

“明白,明白。”

周牢头正等得不耐烦,听罢立刻凑了上去,陈皮把酒壶还给他,“这是好酒,可惜了。”

陈皮斜靠在狱卒们惯常休息的铺位上,隐约间想起了从前的事,但那口酒在胸口烧,令他辗转难眠,是从高窗上涌进来的一股潮气驱散了那股邪热,陈皮揉了揉额头,见周牢头走过来,一脸谄媚小心地道:“事儿已经办妥了,大人。”

陈皮起身去看,张日山已经没了气息,但他面色如常,反正明日给人看得只是斩首,为了杀鸡儆猴,不会有人关系被斩得这个人本来是死是活。 

“嗯,办得不错。”陈皮把一个麂皮钱袋抛给周牢头,“口风紧点,要是传出去,你知道后果。”

“是是是,小的明白,请大人放心。”

两人正说着,有狱卒凑上来道:“大人,外头有人找您。”

“谁?”陈皮回头问道。

“那人没说,看起来像个穷酸书生。”

陈皮意会,他独自去见来人,“吴大人,是来监工吗?”

吴老狗撑一把破伞,袍角上沾了泥水,浑身充满落拓的颓丧气,听陈皮的话,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怎么敢呢?推荐陈大人的蔡大人乃是太师的得意门生,在下自然放一百个心。”

“吴大人是特意来调侃我的吗?”陈皮脸色一沉,似有怒意。

“陈大人太多疑了,相反,在下还要谢谢陈大人,这次的事若不是得大人襄助,也不会了结的这么快。”

“好说。”

陈皮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却还是把吴老狗往牢里带,他笑眯眯地看着,回头对周牢头道:“劳烦开一下门。”

周牢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陈皮,他皱眉道:“吴大人还是不相信我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陈皮朝打开牢门的周牢头挥了挥手,不见他人影后才对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吴老狗质问道:“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有几个人从后山逃脱了,这几日我故意让人放松搜查,若明日有人来截法场,正好一网打尽,这次的事不能留活口,陆建勋知道得太多,难保他被扣押在山上时已将我们的事泄露出去。”

 

“是么?但据我所知好像未必如此吧。”陈皮冷笑一声,话中意有所指,吴老狗却只是仔细探了张日山的脉搏,确定人已死透后才长叹一口气,“陈大人,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行了。”

“我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那位少爷那里出了什么纰漏——”

“陈大人。”吴老狗打断了陈皮的话,那双正笑眯眯的眼睛里全无笑意,周身的落魄在这座牢狱里突然变得阴惨起来,离开京城前蔡大人曾叮嘱过自己,谭州城之事全凭吴老狗一人做主,初时还觉得奇怪,如今看来还是有点缘由的。“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陆建勋就是太聪明,以为能越俎代庖,别忘了,你只是能捏死那只蚂蚁的手。”

陈皮暗自咬牙,却也不便发作,只得强压住恼怒问道:“吴大人这样算无遗策,怎会没有算到这次的事?”

“教陈大人一件事,算无遗策的道理是就算计划有变,也有应对之法。”吴老狗双手背负,绕着张日山转了一圈,“我本以为他会在东岳庙了结掉陆建勋,想不到会生出这样的枝节。”

“可真是受教了。”陈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两人这方才离开张日山的牢房,再见周牢头时,吴老狗又恢复那幅满脸窝囊的穷酸样,“各位辛苦了,有劳各位辛苦,后头定不会亏待各位。”

周牢头不明所以,但听见有好处,自然也变得客套谄媚,点头哈腰地把人送出了大牢,陈皮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送到路口,潭州城的子时,雨越下越大,从他们站的地方只能勉强看清州府大牢门口那一盏昏黄暗淡的油灯在风中飘摇,吴老狗转动着手里的破伞,从缺口的位置看着陈皮,“明日之后,这些人也一个都不能留,新的谭州知府很快就会继任,届时和陆建勋有关的旧人将由这位新知府处置。”

“我知道。”

吴老狗笑着点头,“这次的事之后老太师必定对你刮目相看,陈大人,今后有的是你大展宏图的机会。”

陈皮眉目一凛,随即拱手道:“谢吴大人提点。”

【未完待续】

》》》》》

我很想挑战一下师徒的cp感,但好像有点失败了……

2016-09-29 /  标签 : 老九门副八 79 14  
评论(14)
热度(79)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