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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记【十三】

这个重逢耗尽了我的真气,但其实就见面五分钟,还说不上话,下一章要不要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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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楼阴缺,阑干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世人皆知解氏乃世家大族,本朝开辟至今逾三百年,共出过五位首辅太师,其中三位便出自解氏,尤以当朝这位才能格外出众,已效命过三位帝王,先帝驾崩之前,曾传召他入宫,特授为顾命大臣,敕令其辅佐下一位新帝登基。

作为解氏门生的齐桓在恩师大寿的日子里是不会怠慢的,一早他便洗漱调停得当,又换上翠翠提前便已准备好的新衣,吃完早饭便出门往解府去了。

解氏府邸乃是数十年前随帝朝迁都至此后重新建造的,当时获御笔钦赐“倾宏”二字,不仅如此,倾宏府虽无奢靡骄逸的装饰陈设,但每一栋粱、每一片瓦,乃至每一颗榫钉都极其精细,皆出自建造皇城的御用营造大师姬熹年之手笔,足见解氏一族的地位。

因国丧未毕,倾宏府也不便过于铺张,不过四五个管事在门口迎送酬酢,倒是前来贺寿之人众多,此外还有不少仰慕太师风采的商贾文豪,有些亦收到了帖子,登门拜访。但亦有不少被拒之门外,人人心照不宣,新帝登基近乎解氏当政,能不能进得了倾宏府大门,即意味将来能否进入权力中心。

“齐大人到了,方才里头还问起,让小的紧着出来瞧瞧,看您何时到了。大人请,小的引您去见老爷。”

齐桓刚到,还未歇口气,就被管家引进府里,解太师神采奕奕,正被亲族兄弟子女簇拥着赏看诸人敬献的贺寿之礼,抬头见是齐桓来了,笑道:“系辞到了,快进来。”

齐桓低头进厅,先在太师前头跪下叩首唱寿,十分恭敬。

“快起来。”解太师气色出奇和顺,大约是心事将成,因而格外舒畅,连笑脸也比往常多了几分。“我这些门生里,倒是系辞虽然年纪轻轻,却颇有见地,前些日子听宫里头也在夸他,说是先帝的殉礼办得委实周全,倒不似现任礼部尚书那样全然应酬了事。”

“恩师心系朝政,此举不过免去恩师后顾之忧,这实属卑职份内之事。”

解太师点头,“近来身体可好?”

“劳恩师记怀,已无大碍。”

“我记得前些日子有南洋使臣敬献不少药材,回头叫库房管事寻些出来给你带去,好生调养着,今后少不得要委你重任。”

“多谢恩师,恩师有事还请只管吩咐,系辞必赴汤蹈火以报师恩。”

说罢,齐桓双手奉上自己备下的贺寿之礼,早有小厮接来打开,然后呈到太师面前,齐桓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并未见到解逾明,即便他再与其父心有嫌隙,也断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头缺席。

“老爷,吏部的秦大人求见。”

“那卑职先行告退了。”

齐桓正想寻个机会,管家恰好在外头说话,他借故离开,沿回廊往前厅走,解府已备下十八桌宴席,宾客间即便并不相识,倒也应酬奉承,十分自然。既然露脸点卯的事宜已经完毕,他原预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解府,免得到时撞见解逾明,又是一重尴尬。正想着,回廊上一个直转,忽而到了一处安静院落,不知是哪位公子的书斋,今日无人,但窗开着,正对院中小小一洼池水。妙的是,水畔两株杏花,竟然提前盛放,一色粉白如霁雪月痕,在这乍暖初晴的时候,成双临水照影,齐桓看得一时怔住,便也移不开脚步。

“齐大人好雅的兴致。”

忽然有人出声,见陈皮双手背负,似笑非笑地站在另一头廊下。

齐桓不出声,又看一眼那两株杏花,转身退出院子,不曾想陈皮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齐桓,道:“素来听闻太师提起齐大人时总要夸上几句,陈某心里好奇,可惜你我并无机会相见,今日机会难得……”

“陈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齐桓打断陈皮的话,面上并不动声色,但也没有什么耐性应酬此人。对于这个人,他心里记恨,若说杀张日山的是解太师,陈皮就是那把砍下去的那把刀,时机到了,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怎么?齐大人急着要走?也准备喝一杯寿酒么?”

“在下有事待办,不便久留。”

陈皮笑道:“今天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能胜过齐大人恩师的寿宴?”

齐桓站定,回头看向陈皮,夹巷里的寒风依旧刺骨,齐桓略微眯起眼,冷冷地反问:“陈大人有话不妨直言,何必拐弯抹角?”

“齐大人不要误会,陈某并没有别的用意,实在只是仰慕大人的名声,想借太师寿辰的机会与大人结识一番。”

“在下不过从五品的文官,真正百无一用的书生,何来仰慕之说?”

“有时口诛笔伐,倒比真刀真枪来得厉害。”陈皮说道,“陈某一介武人,不会说话,有失礼之处,还望齐大人提点才是。”

“陈大人自谦了,想大人官至禁卫军统领,这天子脚下、皇城之内的安危皆在大人辖制之内,这样说来,我等的性命亦全系于陈大人之手。”

“齐大人爱说笑,虽先帝崩逝,但我朝长治久安,何来安危之说?”

“居安思危方乃我等人臣之责,如今北方赫模族人虎视眈眈,南洋也未必有称臣之心,难得陈大人竟能说出长治久安……”

齐桓话还未说完,就听照壁后忽然传来笑声,他眉头轻轻皱起,拔高声音问道:“是何人这样无礼?”

“在下无意偷听,恰行至此,听这位先生说起如今南北两地局势,因与在下切身相关,因而不免停下多听两句,还请先生见谅。”来人自照壁后转身步出,傲藏七尺,目光炯炯,齐桓观此人气宇仪表,不似凡举小人,心里顿时少了几分鄙弃。

“原来是将军驾临,当真有失远迎。”陈皮抢过一步,迎向张启山,说话间倒有一幅主人家的架势,齐桓不理会,又多看来人两眼,一时想起如今镇守北地的乃是当朝镇威将军,立刻肃然起敬。

“齐某不知是张将军,多有得罪。”他拱手拜见,张启山并不恼,两人斯见一番,他正嫌寿宴应酬无聊至极,便只在解府院中闲走,难得在此刻能听到有人说出这番言论,心下颇感慨,倒忍不住想与此人结识。

“不知将军是否已见过太师了?”陈皮热心问道,“不如由陈某引路,太师多年来心系北地战局,难得将军这次回来,恰好借这个机会可以一叙。”他说罢,伸手相请,同时回头向齐桓笑道:“这位齐大人乃太师高足,对朝局颇有见地,机会难得,随将军我等二人一同前往,如何?”

张启山听了这话,缓缓点头道:“原来是解太师高足,幸会。”

齐桓被这一句话刺中,如鲠在喉,又不能多说什么,便推辞几句,并不同行。陈皮这会儿倒不勉强,领张启山往前走,齐桓落后几步,原预备离开,去听见陈皮对张启山道:“陈某曾听家师提起,将军五年前经过潭州府,可巧那时我也在,早知有这样的机会,当日便该前去拜会将军。”

齐桓心头忽然一悚,下意识听他们两人的对话。

“家师?莫非陈大人是红先生的弟子?”

“早年拜在家师门下,可惜学艺不精,又性子顽劣,到底另谋生路,想必家师羞于在将军面前提起。”

“我也只与红先生匆匆见了一面,未及多言,陈大人过谦了。”

“说来也怪,听闻将军回京述职,原该立刻返回北方,怎会突然决定绕道潭州府去见家师?”

“我与你师傅多年未见,倒是临时起意,怎么?陈大人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么?”

张启山说着,注意到齐桓正跟在他们后头,于是微笑道:“齐大人改变主意,预备同行了么?”

陈皮亦回头,三人对视片刻,他突然大笑起来,“这天下,无巧不成书,陈某想起,五年前齐大人也身在潭州府。虽然当日不知,今天倒也算重聚。”

齐桓知道陈皮不会无端提起这桩旧事,这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他偏偏要提起,他是在怀疑这位镇威将军吗?怀疑他五年前突然取道潭州府的目的?但他凭什么怀疑?五年前潭州府只出过一件大事,足以令这位向来小心谨慎的禁卫军统领心生疑窦,并且不惜得罪当朝一品大员。

“将军可曾听说五年前潭州府的那桩大案?”齐桓像终于决定撕开那道老伤口的疤,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他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毕竟陈皮还在场,他眼睛里有狡猾而狐疑的光,如捕猎者一般扫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大案?不曾听说,当日在下来去匆匆,况且北地消息滞后,连陛下驾崩也是半个多月后才获知,不知齐大人说的,是哪一桩大案?”

“此事无关紧要,将军既然不知便罢了。”

齐桓强言欢笑,与他二人道别,这次直至目送二人离开后方才往前头去,他忽然觉得这地方片刻都待不下去,腿脚里强撑的力气被全部抽走,他跌跌撞撞扶着墙壁,却不知怎的又转回到方才那个院落,一树的杏花随风洒落,似皑皑积雪堆落池塘之上,扑鼻艳香中却如夹滚着浓浓的血腥气,阴阳相隔原来只在手起刀落的瞬间,他扑到在水洼边,五年前搜肠刮肚的恶心感觉突然涌上来。齐桓明白,他不该来,他从未准备好,他就应当像翠翠说的那样,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度残生,死生之事太过沉重,等待的过程宛如凌迟般消磨,这么多年来,他原不过是自欺欺人。

“铁嘴,马上离开这里。”

恍惚间,齐桓觉得有人正将自己从地上拽起来,但他脚下打滑,毫无力气,抬头却是解逾明,他神色从未如此焦灼,似要用尽全力将自己架走,“此地不可久留,怕是要出事了。”

“你能带他去哪里?九爷,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我劝你最好别再插手,免得惹火上身。”

“就因为瞒不住,我才更要把他带走,哪怕先将他送出城……”

吴景云一脸冷漠地扯住解逾明的衣襟怒道:“这桩闲事你要管到什么时候?你当真要看着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么?五年前我就不应该一时心软,让他们俩都死在潭州府也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吴景云,你要清楚,这件事一旦被陈皮抖出来,连你也脱不了干系。”

吴景云退后半步,松开手,然后道:“到时我自会向太师禀明一切。”

“你觉得我爹会相信你的话?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最清楚。现在走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九爷,陈皮此人狼子野心,一心上位,整个倾宏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来人,将刺客拿下!”

吴景云的话还未及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喧杂人声,他看着解逾明,表情已不言而喻,“他有心揭开当年之事,九爷,纸已包不住火了。”

“既如此,我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齐桓已站定,刚才两人的对话他听得分明,此刻他用怀疑的眼光盯着解逾明,一字一顿道:“当年的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解逾明犹豫再三,刚要开口,就见陈皮手下的副将领一队解府家丁到来,因知两人身份,他倒也客气,只说府中有刺客意图行刺太师,老太师受惊,请九公子与齐大人过去。解逾明无法,只得和齐桓一起,随他们过去,他不是不相信吴景云的话,陈皮既然有心,现在又身居禁卫军之首,辖制皇城中一应出口,怕是早就堵住所有退路,逼他们成瓮中之鳖。

大约怕引起惶恐,解太师已移至东厢燕归阁,门口皆由解氏府兵把守,誓要叫连一只蝇虫也飞不出来。解逾明自幼不爱这处阁楼,因曾读小山更漏子词“人去日,燕西飞。燕归人未归”之句,总觉得不大吉利,今日踏进阁楼时,便见一人被两名府兵压制在地,他没看见那人的脸,却先看见坐在自己父亲下首的张启山,心里立刻“咯噔”一声。

“九公子来的正好,原不想惊扰公子,只是如今有些事需要公子来对质。”陈皮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人道,“方才我的属下巡视院落,发觉此人潜于解府屋顶,恐是刺客,便将其擒下。”

“在下已解释过了,这只是一场误会,此人乃将军府家臣,日常随我出行,也是张某疏于管教,才至闹出这样的事来,等回去后本将军定会严加管教,还请老太师海涵。”

但陈皮似没有理会张启山的话,转头对解逾明道:“那日听熙春楼老板提起,九公子曾与张将军面晤,不知跟随将军的侍卫就是此人?”

解逾明看此人面貌倒的确是那日在酒楼里所见,但不知陈皮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一时不敢立刻作答,解太师自端着的茶盏后头瞥向自己的小儿子,道:“怎么不回话?”

“此人确是张将军的随从。”

“九公子可看清楚了?”

解逾明不耐烦地皱眉,“罗嗦什么?”

陈皮并不恼,反而笑起来,“有些事,慎重些总是好的,对不对,齐大人?”那笑声不知何故,委实得意,齐桓不予理会,因知张启山为人处世颇为正直,只当陈皮借机发挥要为难于他,故而道:“既然一场误会,况有九公子佐证,今日又原是恩师寿辰,这样好的日子里,大家何必伤了和气,陈大人谨慎是好,但若过了,便成无中生有。”

原本跪在地上的那名张启山的侍卫,不知何故忽然挣脱两人的钳制回头,在看到齐桓的那一刹那,瞬间瞪大双眼,他的喉咙里发出“喀喀”作响的声音,似要说什么,有强压着说不出口。两名侍卫忙上前来扣住他的肩膀和手腕,迫着他俯下身去,

“张将军提过,此人自幼得病,容颜与嗓子俱被毁去,如今误会已经解释清楚,陈大人又何必再三为难于他——”“是不是为难他,一切要等诸位看了他的真面目方能下定论。”

陈皮蹲下,如泄愤般撕下那人脸上的面具,露出他的真实面貌来,但他双眼通红,无视陈皮在他耳边的威胁,牢牢地盯着几步开外的齐桓。

“陈某敢问,此人既然是张将军的侍卫,那为何他要佩戴面具?又为何他竟与当年潭州府谋害陆大人的匪首张日山一般模样?将军称五年前述职离京后是忽然起意要去见旧友,但此事未免过于巧合吧,还是说当日张将军是受什么人所托,临时才转道潭州府,就此朝廷钦犯李代桃僵不成?”

陈皮语气咄咄逼人,但张启山不动声色,镇定地道:“这些都不过是陈大人的臆测罢了,天下长相相同之人何计其数?怎能凭这就能判定此人便就是张日山?我可以告诉陈大人,此人自幼在我张府长大,随我至北地行军多年,军营中人人皆可为证,因不良于言,又唯恐长相文弱教人轻视,才配戴这样一副面具随我出行。”

陈皮并不死心,他又走至齐桓跟前,“齐大人当日也见过这名匪首,想必印象深刻,可能认出他来?”

解逾明见他半天也不开口,扭头看他时,才惊觉齐桓背在身后的双手几乎要抠出血来,但他面上尚要做出冷漠的样子,他知道,此刻是关键,万一露出一丝半毫的情绪,便会落入陈皮的圈套。看来,眼前这个男人正是当日他托付张启山救走的张日山,想不到多年来他一直跟随在将军身边,恐怕也以为齐铁嘴当年已然亡故,否则不可能如此激动。

“在下记不清了,只知当日监斩之人正是陈大人,原该你比在下记得清楚才是。况且若此人是张日山,那陈大人当年斩首的又是谁?”齐桓强按下胸臆间翻涌的气血,反问陈皮,他得用尽全部力气好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张日山?究竟是不是那个他曾经拜过把子又日思夜想的人?如果是,这么多年他为何不来找自己?如果不是,那他到底又是谁?

齐桓此刻脑中一片凌乱,只剩下一点清明声音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先将此人保住,再寻机会细细盘问。他是失去过一次的人,痛彻心肺,从此便怕了,再不敢放任自己随便相信。

“若真如陈大人所言,此人乃当日张将军施掉包计换走的匪首,那大人自己是否也有失察之责?”

“齐大人莫非有包庇之意?”陈皮被他这样诘问,面露愠色。

“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为何要包庇?”齐桓暗自咬牙道,他明知这样讲一定会中陈皮下怀,果然他回身对解太师道:“太师大人,如今双方各执一词,既然此人虽身份未定,但为保一万,卑职要将此人羁押,待查证清楚后再作定夺。”

“陈大人,你凭什么扣押我将军府中人?”

张启山这时也怒道,正要起身,忽听解太师开口,“将军稍安勿躁,我看陈大人所言也有些道理,清者自清,既然将军坚持此人只是府上家臣,何妨一查?届时也好堵了悠悠众口,还请将军三思。”

“谢太师。”陈皮冷笑,朝座上二位大人一缉,“将军请放心,若当真是陈某误会了,到时必定亲自将人送回,再向将军负荆请罪。”

【未完待续】

2016-11-21 /  标签 : 副八 68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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