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amshen

浮云记【一】

终于下定决心好好码一篇副八的文,这是山大王副官和小秀才嘴嘴的故事。

》》》》》

问君何欲至,下马问前程,姑饮一杯酒,相知能几人。

 

【一】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齐老爹站在儿子门口问道,他刚刚笔墨砚台和几册书卷放进背箱,正在收拾仅有的几件干净的衣服。

“差不多了。”

齐老爹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这次上京赶考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去千万要当心。”

“放心吧爹,我会顺着大路走的。”

齐铁嘴觉得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把背箱上的布帘放下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爹,笑着扶他在外间坐下,“您老人家就别操这个心了,您儿子多机灵啊,不会有事的,我刚才打听过了,隔壁刘大叔会赶车去城里,能让我搭一段。”

齐老爹叹了一口气,“难为孩子你这么争气,一路从乡试考到了殿试,怪只怪家里穷,不然爹给你雇辆大车送你上京。”他说着,从内袋里取出一个蓝布袋,把它递给齐铁嘴,“这里是这几年家里的一点积蓄,我还把你爷爷留下来的那块破玉拿去当了,好不容易攒到这点银子,你带在身上,好歹应该能够撑到进京。”

“爹,你把家里的积蓄都给了我,那您老人家怎么办啊?”齐铁嘴打开那个袋子,里面有五、六两碎银子和几百个铜钱,如果省吃俭用都够他在京城的花销了,但家里委实太穷,这些钱能够他们父子俩人过大半年的了。

“你大伯那个村钱老爷的租子地里最近正好要农忙,包吃包住还给工钱,我打算去给他帮忙。”齐铁嘴哭笑不得地上下打量他爹,“爹,您老这把身子骨能不能扛得住啊?”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爹我不就靠着干农活把你小子养到了这么大?”齐老爹没好气地朝他吼道,但随即他又不放心地皱起眉,“你就不用担心我了,铁嘴啊,你是咱们齐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但爹不求你真能功成名就,只求你平平安安的……”

“爹,你这样说也太触霉头了,我还打算高中状元呐。”

“官场太复杂了,你还记得咱们县里的那个王县令吗?那么小点儿的芝麻绿豆官说被拘就被拘走了,我想想都觉得害怕。”

“爹,那你为啥还要让我去考举人,现在又让我进京参加殿试?”

“这不一样,考归考,不一定得当官啊。”齐老爹理所当然地说道,齐铁嘴瞅着他爹,“我要是高中那就是天子门生,到时候一切还不是皇帝老儿的一句话,不见得皇上要给我加官晋爵,我一口回绝吧,万一以后他老人家一高兴,要封我当个驸马什么的……”

“别胡思乱想了,就你小子还当驸马?你能在我们这儿当个小县官就不错了。行了,行了,别没完没了了,明天还要赶早上路呢,快去睡吧。”

齐老爹突然不耐烦起来,把儿子赶去睡觉,齐铁嘴只能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横竖他也睡不着,在床沿边坐了好一会儿,从简陋的小书桌上随便拿起一本书,借着那一小截蜡烛光来看。

就像是齐老爹说的那样,他儿子齐铁嘴是整个村里最聪明,也是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八岁时参加童试,一举考上了成员,三年后秋闱乡试,又考上了举人,这桩事在他们那个贫穷的小村子里被人引为奇谈。后来村子里的人都怂恿齐老爹,说铁嘴这么出息该送他去会试,以后要是考上进士就能飞黄腾达,带着爹享清福去。说实话,齐老爹倒还没想那么远,毕竟金銮宝殿到底是不是真金的他们这些乡下小老儿是不会去想的,但等齐铁嘴真的考上贡士时他就开始犯愁了,他们家是真的穷,不仅他们家穷,整个村子每家每户的家当攒在一起还凑不出从前王县令家里的一只会说人话的鸟,本来从他们这个犄角旮旯的小村子上一趟县城都得走上大半天,这天子脚下的京城不还得花上十天半个月呀?况且到了京城还得花销,总不能让自己儿子不吃不喝地去参加殿试吧,为了那点儿盘缠,齐老爹绞尽脑汁。这会儿揣在齐铁嘴怀里的那一点儿散碎银子其实还是全村人东拼西凑攒齐的,大家伙儿也指望着齐家小八真的能在京城谋到一条出路,今后回来也能关照自家村子。可是齐老爹也知道,小八自幼丧母,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表面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骨子里却十分要强,每当这个时候,爹爹又不希望儿子背负太沉重的包袱,每天都能过得轻松自在些。

就这样,第二天天还没亮,齐铁嘴带着全村人和自家爹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期望,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铁嘴啊,我就只有这一辆破柴火车,你就将就将就。”

隔壁刘大叔一条腿盘在车辕上,挥动鞭子赶着自家那匹干瘦干瘦的老马,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路上,齐铁嘴甩着两条腿,在车后头答道:“没事,刘大叔,这总比我腿着去县城好。”

“我一直说,整个村子的孩子里就数你最有出息,这次上京赶考一定能高中状元,到时候衣锦还乡,我还能告诉人家,我给咱们村状元郎赶过车。”刘大叔越说越高兴,就好像这会他赶得不是拉柴火的破班车,而是在给新科状元拉高头大马,“八字还没一撇呢刘大叔,到时候殿试来的都是全国各地的才子,听说当朝太师解大人的公子也在殿试的行列,再说了,也不知道咱们当今圣上是什么脾气……”

“反正我就是觉得你一定会高中,就算不中,皇帝老爷看你这么出息,难道还不会给你个大官当当?”

齐铁嘴还想解释一下,但是觉得这会儿自己说什么这个耿直又穷困了一辈子的老农民也不明白,于是笑了笑,不再说话。背箱就放在他的手边,今早出门前他爹爹往里面放了一大包亲手做的高粱馒头,这种馒头硬实,抗饿,又耐藏,够他在路上吃好几天的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碧空万里,这倒像是个好征兆,齐铁嘴原也还没想那么远,他算过时间,以他的脚程,大抵半个多月就能到了,但是距离殿试还有好长一段时日,他想先去拜会几个以前的同窗,据说是要为他引见那位解太师,就算到时候殿试未中三元,京城里的机会也比别处多,功名这种东西有时看得就是自己的本事,齐铁嘴不求飞黄腾达,心里只挂着村中的老小,哪怕是个清水衙门的小县丞。王县令怀了事后,新补上的何知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赋税丝毫没有减免,百姓的日子越过越苦。

当个能知百姓冷暖的小官就行了,齐铁嘴这么对自个儿说,然后双手叠着后脑勺,慢慢地靠在柴火堆上。

 

齐铁嘴觉得,自己的命其实是够硬的,这一点,从他的小名上就能看出来。齐家小八,顾名思义,他一定是行八,但他们家却只有他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原是因为他上面的兄弟姐妹在荒年里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最后就剩下他一颗独苗。母亲去世后,齐老爹省着自己的口粮,情愿挨饿,到底是把这最可怜的小八给拉拔大了,好在他倒像是为了给齐家争气似的,打小就又聪明又懂事,家中地里的农活也没拉下,书还读的那么好,把齐老爹一颗老心肝顺得那叫一个舒坦啊,面上一直都倍儿有光彩,总说齐家虽然现在就这么单传了,但小八真是光耀门楣。

“真要命,这回齐家的老祖宗们真是要保佑了,我还得照亮我们齐家那根破烂门楣呢。”

齐铁嘴躲在赵员外家眷的小车后面探头探脑,暗自后悔不该贪图省力,搭了他们家的车,赵员外实在太招摇了,过个山路还要敲锣打鼓,这不明摆着告诉山贼往这儿抢嘛!亏他大清早出发的时候还给自己卜了一卦,说他能得遇贵人,正高兴遇到了赵员外这一行,没想到反而乐极生悲。

“胖儿爷,咱们今天算是撞见财神爷了,这老小子不仅有钱,还带着个小他足足两轮的姨太太,那叫一个漂亮呀。”

“把口水擦擦!别丢人现眼了,再漂亮也轮不到你小子。”

打头的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显然是这伙山贼的头目,他吆喝一声,叫手底下的人把赵员外的家丁都绑了,然后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到员外跟前,那个脸上被匆匆抹了一把泥的姨太太也被人推过来,胖子“嘿嘿”笑了一声,伸手托起那小妾的脸,然后点头道:“嗯,的确有几分姿色,正好咱们大哥还没有压寨夫人,小的们,把女的捆上,带回寨子里,男的嘛,统统都做掉。”

赵员外一听,吓得直哆嗦,一把扑过去抱住了那胖子的大腿求饶,但偏偏赵员外也胖,他这一扑,那胖子没站稳,竟然被他给扑倒了,两个胖子扭成了一团。齐铁嘴本来没被他们发现,正要偷偷溜进路边的草丛里,但这一出委实好笑,他没忍住偷笑出来,到底被人发现了。

“胖儿爷,这儿还躲着一个!是不是那老小子的儿子?”山贼把齐铁嘴像小鸡仔似得拎了出来,一把推倒在赵员外的身边,他们七手八脚把他背上的背筐给抢下来,又去搜他的身,把他怀里的那个爹爹给他的钱袋子也抢走了。

“各位大王,这个不能拿走,那是我的救命钱啊!”齐铁嘴连忙开口去讨,那山贼打开钱袋子,看着从里面倒出来的那几两散碎银子,一脸冷汗地瞅着他,“你爹那么有钱,你揣着着几两碎银子当个宝贝似的,唬谁呢?”

“我不是他儿子。”

“你不是他儿子,为什么跟着这老小子一起走?”那小山贼显然觉得齐铁嘴是为了逃命而胡诹的,不过又觉得他的穿着打扮太寒酸,和赵员外他们有点格格不入,于是又觉得有点疑惑,“说得也是,你穿的还不如他们家的下人。”

“那当然啦,你一看我的打扮,还有这个背筐就应该知道啦!”

“知道什么?”

齐铁嘴没好气地喊道:“我是个上京赶考的贡生,就是搭赵员外的车走上一段。”

“那边在嚷嚷什么呢?”胖子站起来,踹了那赵员外一腿,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朝齐铁嘴那头喊了一声。

“胖儿爷,我又抓到一个躲在后面贼头贼脑的小子,他说自个儿是秀才,搭这老小子的车要进京。”

齐铁嘴听了,心想贼头贼脑是你们才对吧,但紧接着那胖子的一句话更加让他气得直翻白眼。

“废什么话?他看到我们的脸了,直接干掉。”

“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打劫,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齐铁嘴大声喊起来,胖子听了,狞笑一声,“呛郎”一声抽出钢刀,在齐铁嘴的眼前晃了两下,“小秀才,知道什么叫王法吗?在你胖爷爷面前,这就是王法!咱们盯着这老小子可有好一段路了,小秀才,今儿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搭错了车。”那片钢刀雪片一样亮,晃得齐铁嘴只打颤,他牙关咬的发酸,心里又是怕又是苦。

“别害怕,小秀才,你胖爷爷我呢也有点菩萨心肠,我保证一会儿下刀快一点,不叫你吃苦头。你,把他按着!”

他话音刚落,小山贼就上前来一把掐着齐铁嘴的脖子往下按,他觉得自己在嚷着“饶他一命”的话,但事实上那胖子一个字都没听见,因为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杂乱的鼻息和嘶鸣,堪堪停在他们跟前。那胖子没下手,反而有些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大哥”。

齐铁嘴想,真是倒霉,还以为来了什么救星,结果来的是这伙山贼的大头目,他叹了一口气,觉得今天真是大限到了,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孝敬父亲,完成心里的抱负,就这么突然地葬送在了进京的半道上,这事何其荒谬?想着,他突然又觉得可笑起来,忍不住笑了两声,按着他的山贼骂骂咧咧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可是还不等齐铁嘴说话,却突然听有一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他声音清晰爽利,听起来年纪不会比自个更大,不由好奇地抬起眼去看,只见一个煌煌少年威风凛凛地骑坐在马背上,他面如覆粉,目似点漆,当真漂亮得了不得,却偏生满脸张扬匪气,方才还大摇大摆的胖子这会儿全然没了气势,乖乖地站在那少年的跟前替他牵马。

“那就是个穷秀才,搭了刘员外的车要进京去赶考,照规矩他看到了我们的样子……”胖子答道,刚才搜走齐铁嘴怀里钱袋的小山贼把袋子交给胖子,“您瞧,他身上就这么几两银子,我看就算不遇到咱们,他也会饿死在半路上。”

“你怎么知道?”齐铁嘴忍不住小声道。

那少年看了眼齐铁嘴,突然客气地问道:“先生贵姓?”

“免……免贵姓齐……”对方突然变得斯文起来,倒让齐铁嘴愣住了,只见那少年挥了挥手,按住他的人松手退开,少年翻身下马,从胖子手里抽走了那个钱袋,又往他怀里掏,从心不甘情不愿的胖子那里抢走了他私藏的两锭十两重的纹银,一并装进钱袋里,然后递给齐铁嘴。

“这是……”

“咱们这一条道上有规矩,绝不阻人前程,手下们办事不利索,惊扰了先生,还请见谅。”

少年一边说,一边让人将齐铁嘴那个背筐完好无损地送过来,“先生能骑马?”

齐铁嘴老实地摇了摇头,那少年莞尔一笑,如大雪初霁,直晃得他两眼发花,片刻后有人从赵员外的车队里牵来了一头小青驴,“耽误了先生的时辰,全当赔罪,还望先生此去京城能金榜题名。”

“那……那……那赵员外他……”齐铁嘴被人家这一番客气,倒弄得有点开不了口,可怜那赵员外被人堵住了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直盯着他看。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只请齐铁嘴赶紧上路,“先生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记着走大路,该打尖的打尖,该住店的住店,别吝惜银钱,那些银子足够你到京城的了。”

说话间,少年的面色冷了下来,齐铁嘴看他眉宇间有厉色,绝非善辈,可惜了这一副金玉相貌,只得说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然后牵着那头小青驴走了。

那少年直看着齐铁嘴远去,才回头看向那赵员外,他冷笑道:“赵老爷,欺男霸女敛下的这点民脂民膏,我怕你是无福消受了,小爷我今天替你积点功德,散给那江城的百姓人家,至于你欠下的那几条人命,就只能靠你自个儿下去向阎王爷说明了。”

说罢,他朝胖子点了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等办完了事马上回寨里,我有事嘱咐你。”

那胖子不死心,指着那小妾问,“大哥,这压寨夫人要不要了?”

那妾室原来害怕,这会儿直盯着少年的俊脸瞧,只见他又是一阵轻笑,人已绝尘而去。

“打哪儿来的,给人送回哪儿去。”


未完待续

2016-08-28 /  标签 : 老九门副八 350 16  
评论(16)
热度(350)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