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意之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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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
重阳过后，天气就渐渐凉起来了，张日山得了空，便让人赶紧趁着天气好，把冬天的衣裳都取出来晒晒，一时间，整个张府的后院里铺满了各色衣袍，到了大寒，那些夹棉的大袄就没用了，还得皮毛大氅。张日山看着那几件上好的雪狐皮袍子，毛色银灰，但是毛尖却是一色的雪白，在日光底下闪闪发亮。
“那是有一年冬天，少爷亲自猎到的雪狐皮做的，那一年他才16岁，真是个好猎手。”
张府里的老佣人站在廊下抽烟，张日山认得他，听说他是从前跟着佛爷的爹移居到奉天府的，是张家本家的老人，所以一直都不改口只叫他少爷。“你还没跟少爷去打过猎吧，要见识过一回你就明白了，那真真是了不得。”
“张爷爷您见过？”
“现在是老咯，腿脚都不利索了，赶不上那些个年轻人了，眼神也差多了，你要有机会，应该跟着少爷去见识见识。”
张日山点点头，今天早些时候佛爷出门时他原本想提来着，但佛爷只说“下回吧”便自己骑马走了，从来佛爷打猎都是山上的一众猎户陪着，他们经常在山里跑，身手利索，眼睛尖，又有经验，但凡有风吹草动就能知道猎物在哪儿。张日山心里有些羡慕，但又怕自己功夫差，拖累了佛爷。
“我看你挺机灵的，跟着少爷有多久了？”
“两年了。”
张爷爷吐了一口烟，把小铜的烟锅往台阶上敲了敲，抖落烟灰，然后别在后腰带上。“少爷是能成大事的人，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好好跟着他，有大出息。”
张日山正要再问些什么时，前头就有人跑来说“佛爷回来了”，他愣了一愣，从前佛爷上山打猎总要个一两天才能回来，待他去前门，就看张启山从马上跳下来，那件袍子的下摆被扯了个大口子，他把猎枪往张日山的怀里一抛，径直回了自己的小楼。待张日山也跟着回到小楼，就见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那件破了的袍子剥下来扔在一边，双手叉腰来回得走，随后他站在那面穿衣镜前看了许久，对站在身后的张日山说道：“真扫兴，才刚发现猎物，衣服就被树枝给挂了，看来我该去做件新衣服了。”
“要不要我去傅师傅哪儿跑一趟？”
“不用了。”张启山抚着下巴，突然笑着说，“跟我去个地方。”
推开那扇镶嵌着玻璃的木头大门，张大嘴环视整个店铺，铺着西洋花色布料的两把扶手椅当中的白色铸铁高脚茶几上摆着鲜花花篮，地面上是光鲜亮丽的大理石地砖，被头顶上的水晶玻璃吊灯照得直晃眼，那一壁高到屋顶的红木方格里整齐地码放着各色布料，有一个穿西洋衬衫，戴着深色袖套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迎向他们俩。
“欢迎光临，张大佛爷。”
“咦？您认识我们家佛爷？”张日山在好奇地看着那些摆放在橱窗里当装饰得，精剪细裁得西装，回头问道。
“张大佛爷的名头整个奉天城谁人不知？小人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要是连您老人家都不认识，就太不应该了。”
“上回在席面上听别人说起过密斯脱陈的手艺，想不到生意经也打得不错。”
“佛爷请坐，今儿想做件什么款式的？”
密斯特陈将布料和款式都铺在张启山的面前供他挑选，又细细地为他做了介绍，这位从西洋回来的裁缝着实经验丰富，不仅懂那些布料的特点，连每一款西装的细节都仔细讲了一遍。张启山抬眼，见张日山还在饶有趣味地看着店铺里陈列的那些新奇小玩意儿，便没有叫他，只随着裁缝去里间量尺寸。等张日山回过神来时，已经不见他二人，才惊觉自己疏忽了，方才看款式的那本名录还放在椅子上，他探头瞧了一眼，见里间没动静，想着许是西洋衣裳量尺寸麻烦，便大胆地坐下来捧着一页页地翻看，一边看一边还赞叹，以至于张启山和裁缝走出来也没注意，直到张启山轻轻咳嗽两声，才唬得他立刻扔下名录站起来。
“佛爷。”张日山尴尬地蹭了蹭自己的长衫褂子，觉得站在这样的店里穿这一身委实局促。
张启山看了眼翻到的那页，又看了看有些窘迫的张日山，回头对密斯脱陈说道：“难得来了，日山也做一身吧，咱们爷儿俩一齐赶回时髦。”
“佛爷好兴致，当然没问题，这位小爷请吧。”
“但佛爷，这样合适吗？我毕竟只是个随从……”张日山正想要推托，就被张启山推进了里间，量完尺寸出来，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张启山已经在一张单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他扔下笔，敲了敲柜台，示意张日山把单子收好。
“都妥当了，佛爷，这位小爷，过些日子恐怕要劳烦两位再来一趟，瞧瞧尺寸合不合身。”
“做完得多久？”
“总得一个月。”
张启山点了点头，他一边把手套戴上，一边朝张日山抬了抬下巴，他立刻意会地记下了。
“佛爷，真的要穿这样陪您去吗？”
张日山站在穿衣镜前头，略微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青年身长玉立，浅灰色花纹的西装三件套衬得他神采奕奕，他摸着袖口，也不知那是什么料子，又轻又软，穿在身上既暖和，又不影响日常走动，的确把长衫褂子便利多了。
“怕什么？”
张启山正看着怀表从他身后走过，听了他的话停住脚步，抬手搭着他的肩膀，“这不是很好吗？”
张日山只管瞧站在身后的张启山，他身上的那一套也是新作的，颜色要深些，领口间扣着条绛红色的领带，金色的表链就挂在背心的口子上，又学那些洋人把那头漆黑的头发往后梳，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份新潮的气派。
“说起来洋人的东西倒也还是有些好处的，下回再做一套打猎时穿，走吧，迟了那些人又该嚷嚷着罚酒了。”
张启山说着，转身往外走，张日山最后看了眼镜子里那陌生的模样，然后也跟着追了上去，主仆二人趁着夜色穿过庭院，小李他们早就把车都准备好了，张启山摸了摸下巴，回头对着张日山笑说道：“人都说好马配好鞍，今儿这一身和这些家伙事真是不班配，改明儿也弄一部西洋汽车来，咱们去城郊兜兜风。”
张日山抿着嘴角，外人从来只当张大佛爷威名震慑，喜怒无常，外人难以亲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私底下的佛爷也是个好诙谐打趣的年轻人罢了。
“恐怕会吓着那些老爷子们。”
“震一震他们才好，否则一辈子只守着自己的老法，外头已经翻天覆地了都不知道。”
张启山的话似乎带着弦外之音，诚然，如今世道大乱，奸人当道，又有日本人对东北虎视眈眈，“不过呢，西洋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数典忘祖，留下他们的好东西给咱们自己用，那才是今后的出路。”
这是张启山头一遭和自己说这些个大道理，张日山想起当日里张爷爷对他说的那番话，佛爷终究是要成大事的，想留在他身边，有朝一日能够帮助他、辅佐他，而不仅仅只是个处理杂事的小随从，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佛爷……”
“嗯？”
“下回打猎，您能带我去吗？”张日山抬起头，夜色中，那双熟悉的雪亮双眼正淡淡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张启山托着腮问，“你真想去？”
“是。”张日山挺了挺淡薄的胸膛，用力点头道。
张启山又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成，不过我可不许你拖后腿，明儿起去找张爷爷，让他教你怎么用猎枪，一步步来吧。”
“诶！”
张日山高兴地应道，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本事，但也有小小的野心，他不怕苦，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地学，终有一日，他会追上那个男人的脚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