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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愿意之践约

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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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约

 

“都机灵着点,佛爷明儿可就回来了。”大管家把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张家精雕细琢的回廊上颐指气使地喊道,张日山那会儿正捧着几个摞在一起的藤编盒子打他背后经过,被大管家叫住了,“新来的,听到没有?”

他点了点头,闷声不响地埋头走了过去,大管家立刻有些不乐意了,他早就看这个新来的小厮不满意了,倒不是因为他做事不勤快,而是他从来不屑讨好自己。这府里从上到下有哪一个不知道他是佛爷的心腹,都巴不得挤上来孝敬,偏偏这个张日山,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这少爷脾气,平日里也不见他和别的佣人往来,一幅目中无人的样子。

“总有一天会收拾你这个小王八羔子。”

大管家清了清喉咙,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将最后一件褂子折好,收进樟木箱中,张日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秋天快过去了,最近下一场雨便添一层凉,府上的人恐怕佛爷刚刚从南方回来,恐怕他会一下子受不了北方的寒冷,所以连炭火褥子都早早地备下了,简直让他想要发笑。佛爷是什么样的人物?慢不说还没真正入冬,就算真到了寒冬腊月,佛爷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想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一块浅褐色的疤痕,下意识地伸手按在了手背上,尽管那里的疼痛早已消散,但约定却永远不会被忘记。

“张日山,你在这儿,大管家正找你呢。”

另一个小厮正站在厢房门口,他朝他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往前头堂屋里去,待到二道门的院子时,只听外头人声鼎沸,马蹄踏踏,火光如炬,两人站在二门背后往外张望,却是满眼的人头攒动,也分不清谁是谁,好半晌才瞧见大管家排开众人,引着那幅颀长身影的男人走进了前厅。张日山瞪大了双眼,目光紧随着那人的脚步,落定在张府主人的那把雕花太师椅上。

“那不是佛爷嘛?他老人家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旁人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撞了撞还楞在原地的张日山,他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兴许是路上少了些耽搁罢。”

这时大管家退到了后头,打眼瞧见他们两个,立刻朝他们俩一招手,“赶紧的,还愣在那儿干嘛呢?你去准备洗澡水去,还有你,赶紧上后厨房看看,宵夜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人听了话,一溜烟地跑开了,张日山一头扎进厨房,几个师傅正在趁夜铺张开桌子推牌九赌上一把,听说佛爷回来立刻把桌子往角落里一推,幸好厨房的灶头火是不熄的,宵夜也无非是那些个吃食。但张日山瞧得明白,把猪油汤圆硬是改成了玫瑰馅的,又把烫面卷烤鸭改成了生菜鸽松,抻面又嫌太硬,给换成了龙须面,搞得厨子们满口怨言,那头大管家见宵夜还没送来,满面铁青的跑来兴师问罪,厨子们立刻抱怨了一通。

“张日山,你在搞什么?你是想饿死佛爷吗?”大管家等宵夜送过去之后才开始教训起张日山来,想是这难得的好机会,连嗓门都高了几分,厨子们见事儿闹大了,一个个悄没声息地从后门溜走了。

“佛爷一路车马劳顿,又是大晚上,吃那些油腻的东西睡不好,这也不对?”

“你懂什么?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鬼懂什么吃的?你再懂能懂过那些个厨子?我说你两句你还敢嘴硬,给我去祠堂跪着去,等明儿告诉了佛爷,让你知道知道张家家法的厉害。”

张日山满腹委屈地在张家祠堂里跪着了,他从小就是个机灵人,深宅大院出来的孩子,母亲又是父亲晚年新纳的宠妾,家里多得是看他们母子不顺眼的人,要不是父亲出事,他们被迫流落异乡,兴许在原来的大宅里也活不过现在这个岁数了。但他毕竟活下来了,十年过去,他来寻他践当日之约,只是也许牢记这番话的人就是自己罢了。入秋了,寒气重,接触地面的膝盖开始一阵阵地疼,可他毕竟也是张家的后人,是辫帅的子嗣,是个有骨气的人,决不能教那样的小人轻贱看低了。想着,张日山直起腰,双手撑在酸痛的腿上,抬头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罗列的灵位,上头的刻字在飘渺的烛火里模糊不清,前院的热闹已经渐渐散去,夜深人静,唯有清冷的月色散在背后的青石地面上,泛起一层暗淡的光。于这寂静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张日山立刻跪直身体,他不敢妄动,屏息等待那阵脚步离开。

然而脚步声却停在了自己的背后。

“府上现在还派人来守灵?我怎么不知道?”

声音清癯如昨,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张日山的耳中,他心尖微颤,慢慢地垂下了头。

见他不答,脚步声跨过祠堂的门槛,停在他的身侧,张日山不敢抬头,仿佛积攒了十年的勇气一下子都灰飞烟灭。他还会记得自己吗?记得十年前街头上被包子铺伙计痛揍的小乞丐吗?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手背上的伤疤不知何故突然又痒了起来。

“为什么跪在这里?”张启山问,他的口吻不知是因何而起的冷淡,不知的人只当他倨傲惯了。怎么能不傲?老九门上三门里头的大当家,一字千金,掷地有声,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如果连张大佛爷都不傲,恐怕这世上鲜有人能生傲骨的了。

“我冲撞的管家,被罚家规。”

张启山半天没说话,随后突然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有意思,为什么冲撞他?”

“冲撞了就是冲撞了,我认,罚我也认,请佛爷不必问。”

“好,我喜欢这种干脆的脾气。”张启山突然高兴起来,他从银质的烟盒里取出了一支香烟,然后把打火机抛了过去,张日山立刻伸手接住,他不解地抬头,见张启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笑,他把烟夹在指间,朝他抬了抬下巴。张日山立刻打火递过去,张启山扬眉,问:“还跪着干什么?难道要我弯腰?”

张日山又立刻站起来,替佛爷点燃了香烟,红火明灭,照亮了他二人的手指和脸。佛爷似乎满意了,他吸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容长的面颊依旧是少时的矜贵,如今又添了一丝唯我独尊的霸气,令张日山不禁折服。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父母,你要觉得没错,不必跪。”他又吸了一口烟,一点红光,照亮他的眼,“这上头供得不是你的祖先,也不必跪。”

“我当是跪了佛爷。”张日山说,满脸的信服。

“真会说话。”

张启山的面目隐在了黑暗之中,他转身,一个个看去,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果然不记得了。

张日山想,不记得也是应该的,原不必在他这样的人身上费心。

“回佛爷,我叫张日山。”

十年过去了,他好歹活下来,那小算命的话糙理不糙,但不叫赖驴,自然也不会再提从前的名字,辫帅都已作古,那个名字就留在心里当个念想吧。

“脾气没变,好歹人学聪明了。”

张启山突然间开口道,“回去吧,收拾干净,明儿早起跟我去办事。”

“是……啊?”张日山答应的快,随即却疑惑起来,“佛爷您……”

“我这人有个好处,不是夸口,记性特别好,见过一次就不会忘,给我当副官可不轻松,从明儿起,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佛爷。”

有时候欢喜只是瞬间的事,张日山想,这世道毕竟待他不薄。 


2016-07-09 /  标签 : 启副老九门 77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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