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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前传之云梦狩【上】

 @Cynthia菟子 的《阴阳师》前传,再不赶紧码,就要赶不上给正剧挖抗了哈哈哈哈~

搞篇章链接有点费事,可以在合集里查看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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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狩【上】


那日自宫中回到张府,尹氏见只张日山一人回来,也不见齐桓同行,还待要问上几句,却被张启山叫走。张日山那呆气,是知道兹事体大,陛下必不可使再多人知晓,但族兄乃是长辈,若他问起,又不该有所隐瞒,回来路上他正为此事犯愁,如今见张启山也不过问今日之事,仿佛置身事外,倒叫张日山松一口。

一夜无事,谁知到第二日,忽然便有贵客登门。

张日山原正在收拾齐桓之物,等他办完事来取,只那副残局,因几次打断,又舍不下,还命人好好收着,这些事,他也不愿假手他人,谁知张启山身边的小厮又来请,连他都忍不住道:“是来了什么贵客不成?巴地要我去,难道有兄长陪坐还不成?”

那小厮也笑了,他素来机灵会说话,又见家中少爷炙手可热,实在也是高兴,便忍不住轻狂两句,“谁说不是呢?今儿来的是解侍郎府上的大公子,刚与老爷寒暄两句便要见少爷您,老爷倒是留了心眼的,少爷昨儿刚从宫里回来,近来又同国师走得颇近,怕是招来一些人的非议,绕着弯子地问也只是不答。如今解家大郎正在偏厅坐着喝茶,老爷说了,若少爷想见便见,不想见,老爷自会找个借口搪塞了去,必不叫少爷为难。”

“兄长哪有许多这混账话,必是你这蹄子添油加醋,少时我进学颇得解家大哥哥的提点,他为人素来中正,绝不是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今日登门想来必是有要紧事,我更了衣立刻就去。”

小厮听了,退出去回话,片刻后张日山往偏厅去,还未进门,解晋早迎了出来。自去岁解晋珏外放后,两人已有一整年未见,想张日山少时脾气顽劣,谁也不服,每每都要挨先生的板子,后来还是解晋珏屡次劝解,尚说了不少道理给他,才渐渐收敛起来。

“张将军也未免太小心了些,如今为兄想见一见临渊贤弟,尚且要再三盘问,倘若不知道的,只当为兄是来上门提亲的。”

“大哥哥切莫说笑,快请坐吧。”

解晋珏倒不似解家人古板,他为人随和风趣,自幼便跟随家中长辈四处行走,见识广博。除了族兄张启山,张日山最为敬仰这位解家哥哥,连他的表字都是当时解晋珏起的。两人多日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要叙,小厮们又送上不少茶点,他们光顾着说话,也没吃什么,解晋珏外放之地乃是江陵,七省通衢,四通八达,沿途风光秀丽,张日山因职责所在,尚不曾离开过长安城,如今听他说起一路见闻,心中十分艳羡。解晋珏听他这样说,不由笑道:“我今日来正是有一桩难事求到你跟前,好歹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一帮为兄,若你答应了,何愁没有机会外出见识一番?”

“出了何事?”张日山忙问道。

解晋珏笑了笑,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案上,张日山不解,刚要问,就听解晋珏道:“听闻贤弟近来十分长进,不仅在金吾卫当值,还与能人异士结识,我这桩事……恐怕少不得要请那位出面襄助。”

解晋珏说着,打开锦盒,里面盛满金器饰物,初时张日山尚不解其意,只是推拒,但解晋珏取出其中一支金簪递到他眼前,是一支并蒂莲花,上面纂了小小的一个“解”字,他忽然忆起,这是与齐桓初次结识时那桩案子里的赃物,被陆温盗出赠予舞姬香浓的解府之物。

“这……”

“今年回京述职,在家中盘桓数日,因听他们说起此事,多蒙临渊与那位国师鼎力张罗,才不至惊扰家中老人,这桩案子办得如此周全漂亮,难怪能蒙圣眷。”

张日山只是听着,并没有插话,心里却直打鼓,想当日自己明明只报了一个惯犯入户盗窃,又由齐桓化出一个假人与陆温顶罪,事后判了流放三千里,押解的官人回来说是犯人在途中染了疟疾不治而亡,也请当地仵作验过,并无作假,当即便埋了,回来后文书也已誊写归录,十分妥当。此刻解晋珏却忽然翻出来旧事重提,也不知是福是祸,若被人知道他们伪造文书,怕是重罪,只是他自己也便罢了,偏偏还牵扯上齐桓。解晋珏见他目光犹疑,言辞闪烁,忙按住他的手道:“贤弟不必惊慌,兄长并无恶意,只是此番所托之事非吾辈能够周旋,如今这一祸已秧及一方黎民百姓,听闻国师正在府上小住,故而想请贤弟代为说知。”

张日山刚要开口,见外头青天白日无端飘来一团青烟,灵动异常,两人好奇,忘记说话,一同走出来仰看。只见那青云金光涌动,仿佛是从前戏文里仙人降临时所踏的祥瑞,直把解晋珏也看呆了。这时青烟缓缓散开,有人步下莲台,落在地上,宽袖一摆,将烟云扫尽,露出真容,竟是齐桓,张日山又惊又喜,忙上前一步道:“你怎么来了?”

“既贵客登门有事相求,自然需得亲自前来聆听才是。”齐桓说道,然后看向一旁的解晋珏,颌首道:“这位想必是解大公子了。”

“正是,我来与你引见。这位乃是解晋珏解大哥哥,过去十分关照我,教了我不少为人处事的道理,是我极敬重的一位兄长。望梅兄,这位便是岐云山清风观妙空真人的高徒齐桓齐先生了。”

解晋珏已为方才之景所折服,与齐桓相请一番后三人分别落座,他知这位新晋国师确有神通,便也不再吞吐,将所求之事前因后果都告知他二人。

“不才愚兄因托了祖上福荫,自去年初便派了一个外放的文职,江陵虽罢了都,却始终是个交通便利的所在,又鱼米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半年前,江陵府辖下的一个村子忽然发生地动,这原不是什么大事,那村子背靠巴山,山峰险峻陡峭,但植株丰茂,又产不少笋子菌簟野菜等山货,村民靠采摘变卖,倒也还过得去。因地动是在半夜,村民虽受了惊吓,到底无人伤亡,便也作罢。但到了第二日天明,村民早起发现,原来上山那条路竟不见了,连带着那巴山也被大雾笼罩,仿佛要将那山与人世隔绝一般。初时村民只当是地动之后惊了山神,连日祝祷不断,但其后累月,任凭刮风下雨、电闪雷鸣,那雾只是不散,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想来这是地动引起的异象罢。”张日山说着,下意识去看齐桓,他只是认真听,并不作答,显然是知道解晋珏还未说完,果然,他眉头一皱,搁在案几上的手捏成了拳。“若只是大雾封山,村民还不至于饿死,村中原也开垦田地,只是少了些进项,日子略微简慢些。谁知那大雾封了一月有余,便出了另一桩怪事,某个庄户家中的牛羊一夜之间全部被咬死,并吸走了全身血液与脑髓,那庄户见了又惊又怕,当场昏死过去,这些牛羊全是他的产业,一朝而尽,叫他如何填补?更兼那番死状着实骇人,那庄户无法,立刻收拾家私几日后便搬离村子,投奔亲戚去了。从那以后,隔三岔五便有家养的牲畜被咬死吸走血髓,偏生夜间一点儿动静皆无,于是便人言可畏起来,风传这村子是闹了鬼怪,村民胆小,请各地云游的道士做法也驱赶不走,又怕那鬼怪凶悍异常,如今尚且是吃牲畜,万一哪日要吃人,这可如何是好?于是那村子每隔几日便有人家搬迁,最后竟渐渐搬空了。”

“村民的担心不无道理,既搬空了,大哥哥还殚竭什么?”

解晋珏长叹一口气,还不待开口,齐桓先道:“可是当真开始食人血髓了?”

“什么?”张日山大为惊异,旋即又不解,“村中百姓已然搬走,那鬼怪如何食人?”

解晋珏却连连点头,“齐先生果真神机妙算,临渊你有所不知,那村庄原临进一条大道,往来旅人颇多,从前他们错过宿头便会在村中借宿,有知道缘故的,还会择路而行,绕开此地,那些个不知道的,见村中无人,便擅自住下。当日村民走的匆忙,只收拾些细软,食物用具一概留下,旅人也便随意取用,久之便有些地痞逃犯在此地徘徊不去,成了个贼窟。地方官府也为此事烦恼,便派人在附近监视他们的举动,如有不妥,立刻缉拿,谁知才到,那些贼痞竟已哄散一空,差人不知发生何事,进村一看方知,那鬼怪竟已开始食人,村中散落不少尸身,皆是被利器挑破肚皮,头骨碎裂,脑髓吸食一空,死状惨厉不忍卒睹。差人吓得不轻,立刻逃了回来,从此以后再无人敢靠近此地。”

“这究竟是何方鬼怪,竟如此凶残狠毒?”

张日山问完,与解晋珏一起看向齐桓,他掐指一算,又沉思片刻,方才开口道:“此物乃千年毒虺,法力高深,虽然凶险,却也不是不能除去,只是这山中有神器即将临寰,此番出世,凶吉难定。”

“那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前去除凶!”张日山听齐桓这样说,知他必有七、八成把握,立刻跳起来便要走,齐桓笑道,“你急什么?此刻时机未到,如今还缺了几样关键之物,待集齐了方可成行。”

“那缺了什么?我立刻去寻来给你。”

齐桓看他急不可待的模样,觉得有趣,先劝服他两句,然后才看向解晋珏,“解大公子心系百姓,必有福报,如今这头一件便要请解府备下。”

解晋珏看着齐桓,目光流转,顷刻间便已明白,只张日山仍不明就里,见他二人都不说话,又问:“若解大哥哥有什么为难,只管与弟弟说来。”

“不妨事,望梅已知齐先生的意思,待我回去禀明族长,不日便送到府上来。”解晋珏见所虑之事齐桓已经应下,又知他法术高深,不再担心,只是他暗示之物需得废些口舌,他记挂此事,无心再留,起身向他二人告辞。张日山去送他,又唯恐回来时齐桓已走,再三央告千万等他回来,只说自己尚有话问他,见齐桓答应了,张日山这方才去送解晋珏。

待张日山回转,见齐桓仍在偏厅里好好端坐,这才放心,他因要问一些话,便让小厮们都远远地避开,齐桓见他这般谨慎,自有些一本正经的可爱之处,便也不说破,认真顺着他。

“如今闲杂人等均已回避,你有什么话且问吧。”

“我原有许多话要问,只是今日解大哥哥忽然登门说了这桩事,倒让我不知一时该从哪一处问起。只先一句,此行可有危险?”

“既是机缘到了,必定有惊无险,不过你这样问,这事便不得不从日陛下所赐的一刀一弓说起,劳驾先请取来。”

张日山不解,不过仍亲自去把那柄横刀并那张强弓取了来。齐桓见了,手中捏了一个决,嘴里轻念几句,只听那刀匣之中发出一声长吟,非龙非虎,旋即长刀脱鞘寸许,一道赤光乍现,刀气逼人。

“此刀名赤兕,乃是方外名匠所铸,原是一对,这是雌刀,另有一柄雄刀,名曰玄獬。玄獬赤兕自降世以来,引得阴阳两界大为震动,只因此二刀可杀妖斩魔,更甚者可断生前因果,便是鬼神亦可杀,确是不二神器。但师祖认为,此二刀杀气过重,又唯恐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为祸苍生,于百年前将此二刀分别封印。那日圣上把赤兕赏赐于你时我便猜测,怕是机缘快要到了,果然,今日解大公子便寻上门来。”

“想不到这把刀竟是这样罕见的宝物。”张日山说着,就听赤兕发出两声,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竟十分通灵性,令人爱不释手。“那依你的意思,巴山中的异象乃是玄獬所为?”

“张校尉如今很是懂得举一反三的道理,一点即通。”齐桓点头,张日山忽然被他这样夸奖,一时不知应当怎么接话,倒是先前左一句“张长史”,如今右一句“张校尉”,这称呼听来格外扎耳,他想了想,到底忍不住对齐桓道,“想你我也有生死之交的情分,如今还叫我张长史未免生疏,解家大哥哥曾赐我表字‘临渊’,取‘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之意,如不嫌弃,可……可唤我临渊。”

齐桓略微颌首,似乎正在认真咀嚼这两个字,随后轻声道:“那时我说过,你虽命犯七杀,但命中多贵人,这位解大公子赠你的表字用意极好。”

“那……那你……”

“我是父母缘极浅的,出生没多久即被师傅收养,他说我虽俱慧根,但尘缘未断,迟早会入世,故而并未赐我道名,亦无表字。”齐桓说着,见张日山面露愧色,立刻道,“这有什么要紧?你若愿意,直呼我名讳即可,并无不妥。”

张日山十分后悔,不该在此时提起这些,无端勾起齐桓的伤心事,又忽然想起自己身世,也是父母缘浅薄的,见他今日愿意说出这些,对他不由心里又近了几分。齐桓这一边,因从不曾对旁人说起过这些,如今说与张日山听,反而觉得再平常不过,实在是因为他天眼已开,时而会闪现异样景象,且每每都与张日山有关,虽两人相识不过半年,竟要比一般人来的更加亲密。两人便这般各思各想,虽不曾说破,却实在是想到了一起。

“且重新说回这桩事,如今想必是地动冲破了师祖的大封,神刀临世惊动妖界,为求自保,我猜测那雾氛乃是修蛇所施,为的是扰乱视听,令寻常人不得靠近,这样一来,玄獬便被控制在他的手中。也是缘分到了,解家不会坐视此事不管,日前红兕突然由宫中赐出,今日解大公子又亲自登门,都是为了要促成此事。”

“这两件神器与解家又有什么关系?”

“解氏能锻神兵,玄獬与赤兕正是出自解氏一族之手。故而此次也需借解氏一臂之力方能成事。昔日解氏锻有三支雷渊箭,可避沼瘴、破魔氛、除毒虺,最适合除妖取刀。”

张日山一向以为解家只是书香门户,世代为官,不想竟还有这番不为人知的渊源。

“怪道刚才解大哥哥一听你这样说,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这次……”

齐桓见张日山露出欲言又止神色,笑道:“自然还要偏劳临渊了,不然何人能挽起这张陛下所赐的强弓呢?”

张日山听齐桓毫不犹豫便唤了自己表字,又觉得更近一番,一时心甜意洽,喜不自胜,倒忘了年假销毕后仍要回金吾卫当值,等他想起时不禁又犯起愁来。

“我们何时出发?江陵府虽近,毕竟来回也有几日车马路程,我需得去向上峰告假才行。”

“不必担心。”齐桓说罢,算了算时辰刚好,果然又有小厮来回话,“今儿也是怪了,解大公子才走,宫里的口谕又来了,现请咱们府上公子去接谕旨呢。”

张日山看看齐桓,后者却气定神闲,只道:“你只管去,回来我们便可从长计议了。”

张日山不解,往前厅去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回转,一见齐桓就说:“方才宫里口谕,命我领了正六品校尉之职后即刻护送国师前往江陵府督办要事,可这桩事解大哥哥今日方才登门,陛下又是如何算得的?我想了想,必是你未卜先知,去与陛下说项,允我与你同行,可是这样?”

齐桓端一碟子桂花糕给他,张日山虽接了,也不吃,只是缠着他问,齐桓无法,只得道:“除妖取刀乃是第一重,这第二重却是陛下的心病,且此事不宜旁人知道,圣上现如今只能托付你我二人。”

张日山再聪明不过,便已经猜到齐桓说的是什么,他这方才慢慢坐下,“那时我要问的这也是一条,所以果真寻到了么?”

“巧的是,卦象显示也在江陵府,如今看来此行避无可避,所幸云梦之泽水域最为流通,你我不妨坐船一路前往,届时我还需借取一样宝物。”

当下两人商量,由张日山出面去赁一条小船,因不想引人瞩目,只要干净整洁,待解家将雷渊箭送来便可出发,届时沿水路直抵云梦,待齐桓所求的最后一物得手,再寻解晋珏派人引路巴山。如此这般商定妥当后齐桓便告辞了,张日山因想着之后数日要结伴同行,也就不在意这片刻分别。尹氏知道小叔要外出办差,又听说齐桓要一并同行,更加仔细,恨不能多派几个人沿途跟随伺候,唯恐有什么闪失,到底被张启山拦下了。

“这正是个历练的好机会,由着他自己张罗一切才好。”

尹氏作罢,只得帮着打点妥当。

第二日,齐桓前往金吾卫领了新衔,因上峰已得了吏部的下放调令,又命人备下出城文牒交予张日山,之后少不得一番同僚酬酢,待回到将军府已是戊正初刻。府里下人见他喝过酒,忙备下热水与醒酒汤,张日山用了一点,又洗漱一番,终于恢复清爽。因不日就要出门,张启山到底把他叫到跟前提点几句,他如今虽是少年得志,但江湖历练始终不够,让他凡事不可毛躁妄动,谋定而后动,免得误了要事,张日山都一一答应了。兄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刚预备各自回去休息,前门送来一封手书,言明要交予张日山,他接过来看,认出是解晋珏的字迹,知是雷渊箭之事有了消息,便同兄长告了退,携信回屋拆开看,谁知解晋珏竟说此事被解氏族长一口回绝,他措辞委婉,言明自己会再去设法求取,请张日山稍安勿躁,只等他的消息再出发。

张日山因听齐桓约略说了雷渊箭的用处,以为这是至关重要之物,如今解晋珏这封手书真令他心急如焚,索性也不睡了,在屋里来回踱步,既想着要把这事立刻告知齐桓,转念又想,他素来算无遗策,不会算不到这一层,若算到这一层,不免又想他该如何处置。就这么一径胡思乱想之际,忽听窗台上“啵咯”一声,初时张日山并不在意,旋即又是“啵咯”、“啵咯”两声,他奇怪,起身去开窗,一个松塔收刹不住,打在他的身上。

“糟糕。”声音是从院中一颗老松上传来的,张日山弯腰捡起松塔,忽然一笑,冲着空茫夜色道,“我都看见你了,赶紧下来。”

夜色萧萧,松林瑟瑟,偶有鸟雀飞过,并无动静。

张日山煞有架势地说:“走了?还想着同齐先生商量,这回出门把他也带上,既走了便算了——”

他正待要关窗,窗子却被扯住,张日山探头看去仍不见人影,知是陆温故意隐去身形,也不知他这是闹的什么脾气,便把窗开着。过了一会儿,陆温到底熬不住,先探出半个脑袋,语气酸溜溜地道:“师哥好偏心,这样有趣的事也不带上我,却偏偏来找你。”

“我们是去办正经事的。”

“凭你们是什么正经事?我问你,你们可是要去巴山杀修蛇取玄獬?”

“这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陆温到底现了形,也不好好坐,只盘踞在窗台上,一手托腮道,“师哥可告诉过你,这玄獬的厉害之处?”

“说过。”

“那你可知妖族正对玄獬刀虎视眈眈?”

“那又如何?”

陆温跳下窗台走到他身边,“此行不吝是去送死。”

张日山笑道:“齐先生也说了有惊无险,即便有什么差错还有我在呢。”

“你不过凡胎肉身,能有什么用处?你可知那毒虺修蛇的厉害?它虽是个瞎的,可是生性凶残,还能吐出毒雾,凡人一旦靠近,立刻毒弊身亡,即便没有被毒弊,它额上一枚大角锋利无比,能挑破肚皮切开脑骨,听说此物最爱吸食血髓。”陆温瞧着他,问道,“即便这样你还想去?”

“齐先生焉有没算好的道理?他已向解家借了雷渊箭。”

这回换陆温冷笑,背后五尾也不收好,胡乱摇摆,丝毫没有要在张日山面前避讳的样子。

“解家会出借雷渊箭?莫不是天大的笑话?这雷渊箭乃是解氏一族所锻之神物,因所用之料十分难得,锻造亦难上加难,极为珍贵,此番你们来借必是有去无回的,慢不说只剩下三支了,便是还有三十支他们也未必肯借。”

“可这桩事原是解家大公子求上门来的,为何此刻又不肯出借了?”

“解氏一族最是精明,自上古以来便独占这锻冶之术不肯外传,百二十年前,此二刀出世时便已引来人妖两界大乱,偏生他们也不管,只说玄獬赤兕是应命数而生,日后自有他们的缘法,恁地袖手旁观。后来祖师爷有好生之德,见玄獬杀气过重,用大封封在了这巴山,设下多重结界,又托了故人看守,是以百年来皆相安无事,且留下一道谶语,说百年之后自有有缘之人可驾驭此刀。解家人因有了祖师爷这番话,越发万事不理,如今我师哥入世,解家想必早有耳闻,师哥又是得祖师爷真传,这件事扔给他来办正合适,可恶的解家,竟这样算计你们,早知我当日便……”

陆温原是知道凶险,想来劝说张日山打消此行的念头,说到此地,忽然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计上心头。他跳下桌子,对张日山道:“解家可是不愿出借雷渊箭?”

张日山先时听他这样说,因念着与解晋珏多年的情谊,不知应当怎么接话,忽然听他发问,还不及多想,只点了点头。陆温一拍脑袋,对张日山道:“你且等着,不出三日,我必借来雷渊箭,不过到时你可得说服师哥带我一同上路。”

说罢,还不待张日山答复,陆温便已夺窗而去,没了踪迹。

被陆温一闹,张日山越发没了困意,他坐着细想方才那番话,越想越觉不妙。陆温是任意妄为惯了的性子,近来又被拘在陆老妇人身边多日,心里十分乱,正是要大闹一场来解闷,听他口吻对解氏素来不屑,万一去解府借箭,一时口出狂言惹恼了他们,岂不得不偿失?偏生他一只狐妖,来去如风,自己是万万追不上的,也只能等齐桓将他收服。只是今日已经夜深,决定等天亮后再去寻齐桓商议。

说来也是合该机缘到了,张日山为这事担心一夜,第二天用毕早饭,正要往齐桓府里去,那齐桓府里的青衣小童倒先登门来,他乖巧不多话,张府里人见他可怜可爱,抓了果子给他吃也不接,只将一份信交给张日山,扭头便走。

“这齐先生府上的孩子忒可怜见了,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一件单薄衣裳,那么小个孩子,脸都冻红了,别着凉了才好。”

张日山听了但笑不语,连忙展信来看,原来是齐桓请自己过府商议出行之事,他想正巧,自己也有话要找他,于是忙命人备马更衣,匆匆赶往国师府。这一回驾轻就熟,也不用迎门小童帮忙,自己把马从侧门牵进去拴好,又遁路找到了上回那个院子,却并不见齐桓,他正要回头问,那几个青衣童子牵引他在桌边坐下,又捧来各色果子点心,他们虽不说话,举止温柔乖巧,十分讨人喜欢。

“齐先生呢?”张日山问道。

小童们不说话,一起指了指外面。

“齐先生是出门了吗?”

小童们又点头,他们像小家雀般来回忙碌,张日山看得有趣,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那些童子们一齐跑到门口,果然远远已听到陆温求饶之声,张日山也起身走到门口,见陆温怀里抱着一个盒子,跟在齐桓身后看眼色,打眼瞧见张日山,又眉飞色舞地指了指那盒子,张嘴示意已成,一张脸眨眼间变三、四种表情,着实令人佩服。齐桓约略察觉,停下脚步道:“你如今越发胆大包身,竟还敢再去解府行盗窃之事,那时便很应当让你吃一番苦头,才好彻底绝了你这任性妄为的念头。”

陆温对着齐桓已惯会做小伏低,又油嘴滑舌,一壁讨他欢心,一壁向张日山使眼色讨饶,张日山因自己昨晚的确与陆温有一番对谈,他不惯作假,只好迎过来问出了何事。齐桓一见张日山,又不好再挂着脸,只先道:“不想你来的这样快,久候了,先请坐吧。”

陆温原要跟着进来,被小童们抱住,只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听他们两人说话,连口茶也吃不上,心里却又不服,只道:“师哥凡事也得讲些道理,这雷渊箭解家是决计不会拿出来的,却又想你来平息此事,世上哪有这般道理?况如今他们这般算计你,竟连带祖师爷都算计上了,我心里很是不服,定要叫他们知道厉害的。”

齐桓不怒反笑,“我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出息?还同我讲起道理来?你既叫我一声师哥,又千求万求地央着陆老妇人让我管教你,那我问你,为祖师爷出气的事为何事先不与我商量?”

“与你商量你必定不会答应我去。”陆温急道,说罢立刻后悔,悻悻然缩起脖子。

“你既知道我不会答应还敢去,那便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陆温知道齐桓素来好脾气,只当自己求个饶卖个乖便能揭过此事,谁知这回齐桓竟认真同他理论起来,他知道不妙,立刻又向张日山使眼色,示意他为自己美言几句。张日山自是有些心虚,却忘了自己今日来找齐桓正是为了此事,于是道:“不碍事,回头我去与解家大哥哥赔个不是,横竖这雷渊箭是锻出来的,我去派人寻来材料再付予解家便是了。”

“你原是寻了靠山,难怪有恃无恐。”齐桓对着张日山面色略微缓和些,道,“你是不知这雷渊箭的材料有多难得,便是锻冶也需花费许多功夫,十年也未必能锻出一支来。只因当日是解望梅求上门来,我当解家必也有心襄助,提雷渊箭本以为是水到渠成之事,谁知解家竟作壁上观,我若亲自登门求取也不是不行,即便不成总还有别的法子,如今这厮去把箭盗出来,倒显得我们理亏。”

“我们理亏什么?该理亏的是那解家,好好的把那什劳子的刀打出来干嘛?既打出来了,就该负责到底——”

“黄口小儿胡说什么!”齐桓怒道,“解氏一族与你封狐陆氏也有些交情的,即便是你的祖母见了他们族长也还得忌讳三分,你当先前去解家行窃之事他们当真不知是谁所为么?不过是看在你祖母的面上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陆温见真把齐桓都惹恼了,再不敢说话,想想又有些后悔,昨夜见张日山为此事烦恼,一时情急许下这番话,如今这装箭的匣子宛如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真真不知如何是好。张日山少见齐桓这样发脾气,一时倒也觉得新鲜,他见小童们远远躲着不敢靠近,向他们招手要茶,边亲自烹煮,边向陆温使眼色,他委委屈屈地捱进屋,接过张日山煮好的茶,小心翼翼奉到齐桓面前。

“师哥,此事原是陆温鲁莽了,尚不听劝,真真该打。师兄放心,你喝了这盏茶,我立刻将雷渊箭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定不叫师兄为难。”

陆温瞧着齐桓的面色,半晌也只是不接,他只得把茶盏放到他手边,抱起盒子正预备出去,身后齐桓道:“回来。”

陆温忙收回脚步,扭头看看张日山,又看看齐桓,他长叹一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既肯喝这口茶,那便是好了。”张日山说道,又倒了一盏给陆温,他愣了愣,伸手接过,站在一旁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师哥,那这雷渊箭不送回去了?”

“解府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你拿些金银饰物也便罢了,这雷渊箭岂是儿戏,能轻易为外人盗取的?想必是他们算准了这一步,特地备着让你去盗的。”

听齐桓这样说,陆温有些许错愕,他低头凝神细想,又不知当如何辩驳,索性撂下盒子,忿忿地奔了出去,张日山唯恐他一气之下又做什么傻事,刚要追出去,被齐桓叫住了。

“不妨事,由他去吧。他身负异质,只是年少过于轻狂,难免目下无尘,如今叫他吃点挫折也好,需明白山外有山的道理。”

张日山知道齐桓最了解这个师弟不过了,便也放下心来,他见齐桓虽已怒意平复,到底眉宇间还有些许愁色,只当他是为陆温之事,于是柔声劝道:“他不过是小孩子脾性,难为并无恶意,是天性纯正的,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你倒放心,只怕我是见不到那一日的了。”

这话大有不祥之意,令张日山心惊,本想劝说几句,又不愿在这话上打转,于是转而问:“你今日邀我来不是为了商议出行事宜么?莫非你早已算到陆温这一步?”

齐桓苦笑,“解家什么心思难道我会不知?只没想到他竟真着了人家的道,如今这雷渊箭我们收下,算是欠解家一个人情,少不得日后我得替他们办几桩事来还。”

“那这事你不预备告诉陆温?”

“我毕竟是他师哥,管教不严我亦有责,不必叫他知道。想来解氏看在师祖的面上,也不会过于为难我的。”

张日山暗怪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从前张启山总觉得他万事不够周全,如今看来,始终是兄长的眼光更毒辣些,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不仅陆温受了教训,连他也受教了。两人又坐了片刻,将出发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十,张日山不放心外头的船家,唯恐口风不严,索性多付了一些银子,将整条船包下,自有齐桓的偶人驾船,出了长安城先坐马车往南走,随后坐船顺流抵达云梦泽,待见过云梦府君之后再行前往巴山。张日山因心生芥蒂,不愿再找解晋珏,但齐桓劝他大可不必,只当此事没有发生,或解晋珏问起雷渊箭之事,便见机回答,横竖他也不过派人引路,何必伤了彼此和气。张日山勉强答应了,至于寻找先帝遗孤之事,齐桓此刻正心系除妖取刀之事,无有旁骛,便决定等这些事办完后再行筹谋。

如此这般商定,张日山便回府等候出发之期,齐桓送走他后回到院内,仍不见陆温回转,好在他并无太多物什需要整理,便安心在房中打坐,片刻即入了定。院中童子们本就安静,四下忙碌,却并无声息,及至月正当空,齐桓方才吐纳调息完毕,睁开眼,见童子们都在院中围着那棵老桂树,齐桓站在廊下,道:“仔细伤了这棵桂树,也没见你们家门中谁是这样爱爬树的,不知随了哪个。”

树叶间“窸窸窣窣”响个不停,过了一会儿,陆温不甘不愿地探出半个脑袋,也不正眼瞧齐桓,似还在生闷气。齐桓笑道:“怎么?我气还没消也就罢了,反倒你的气还不顺了?”

“我才没有生师哥的气呢,我气得是解家,这事他们做得太不光彩,亏他们还是世家大族,背后算计。”

“你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怎么也只想到个入户盗取的法子呢?”

“师哥!”陆温面红耳赤,齐桓挥了挥手,一条青烟攀上树,将陆温扯了下来。“你既要入世,便要有人的规矩,有凳子不坐,非要巴巴地蹲在树上。”

“当人真没意思,这么多规矩,这么多心眼,我还不如回山里当我的狐狸来的自在。”

“谁也没说当人有意思,可从前你也说当个妖没意思,羡慕人间的盛世繁华,你祖母唯恐你学坏,才让你投在师祖的名下。陆温,路是自己选的,就需得自己走完。”

屋内没有点灯,但齐桓目光荧荧,月冰如水,陆温渐渐垂下头来,“师哥可还在怪我?”

“你既叫我一声师哥,我便容你一日,护你一日,待你日后修成正果,也不枉费我这番苦口婆心。”

“师哥为何这样说?凭你的修行,得道飞升也是指日可待,何愁我们师兄弟没有常相聚的时候?”

“命数有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我的缘分,将来你自会明白。”

虽齐桓说的云淡风轻,但陆温是最至情至性的,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悲从中来,他自幼父母早逝,由祖母一手带大,并不曾认真吃过什么苦,但兄弟情分一直淡薄,唯与齐桓,虽无兄弟之缘,却真如自己的兄长般又敬又爱。

“我叫你一声师哥,这一世,生生世世你都是我师哥。”陆温吸了吸鼻子说道,带了点赌气的意味在里头,齐桓听完笑道,“说话还和个娃娃似的。”

“我还是个记仇的呢,解家别有把柄被我握着,否则我定管让他们叫爷爷。”

“又胡说,解氏一族沿承轩辕氏血脉,手握锻冶之术,昔年轩辕氏既可铸九鼎而平九州,又可斩蚩尤于逐鹿之野,其锻冶之术确有奥妙。如今大可不必与解家结怨,解氏最懂人情世故,自会承这个情,他日必有还报的时候。”

陆温听着,虽未明白,却将这桩事记在了心里。


【未完待续】


2019-02-11 /  标签 : 副八 39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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