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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前传之美人灯

《阴阳师》前传,野心很大,想在时间线上和 @Cynthia菟子 的正文强行套近乎,这里的时间轴搭的是正篇别卷·红芙蕖(三)的情节,可以配合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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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灯

 

齐桓的府邸是旧年十二月初八那日赐下的,听闻官家与他彻谈三日,甚是钟爱,不仅赐了府邸,一同赐下的还有“国师”的封号和与其师傅如出一辙的鎏金腰牌,进宫便如进自家府邸的大门般容易。但这位新国师也不知是下的哪盘棋,从前妙空真人尚且能躲进清风观闭关谢客,如今他的这位弟子正居于长安城中,又是这般天子跟前的红人,人人都想与之结交,连日里拿着拜帖和礼物想要进国师府拜谒的达官贵人多如过江之鲫,不曾想,都被拒之于大门外。听说拦门的统共就是一名少年,年及弱冠,从大理寺中衙役那里打听来的,知道那少年一直跟随左右,是国师的第一心腹之人,论理这少年也非三头六臂,却硬是把一座国师府护得如铜墙铁壁般,无论何人到访,理由都只得一个,国师现下正闭关修行,连宫里都不曾在此时打扰,如此一来,别说是礼物,连拜帖都不曾留下一份。如今长安城中人人议论纷纷,也不知这国师是哪路神仙,又说国师府里定是有为天子炼制的不老神药,故而如此神秘,一时沸沸扬扬,引来风传无数。

万金茗铺是长安城中有名的茶肆,常有文人诗客聚于此地开雅集,墙上也多留下名人墨宝,为了招揽生意,茶肆的主人请了说书人,座上各种掌故戏说引来不少客人,倒也称得上雅俗共享。今日茶肆里请来的这位先生颇有名气,他自南方来,江南水米养出来的一口好嗓子,唱念俱佳,最要紧一点,他说的书俱是自己编写,十分巧思,便是才子佳人也比旁的要引人入胜些。这说书人姓陈,万金茗铺的老板每每见他,都客客气气唤一声陈先生,奉上好茶好点,还专门命一个小子伺候一应用度,真如上宾一般。至未时末,茶肆掌了灯,有客人已经用过饭,溜达来坐下喝一碗茶消消食,或是直接在铺子里用些茶果当晚饭,俱是等着陈先生开讲。自二楼往下看,座上的男子文士打扮,干净整洁,倒没有那些个跑江湖之人的寒酸落魄,眉宇间颇有些倨傲之气,他落座后,接了小厮奉上来的茶,饮一口便搁下,又用热的手巾擦手,瞧也不多瞧一眼那些送上来的帖子,径直开始调弄琴弦。小厮才将闲杂事物一并收了退到堂后。

二楼雅座今日放下了帘子,大堂的客人知道,那是有贵人在此地,但长安城遍地贵人,谁也不曾多瞧一眼,帘子后叔嫂两人安坐着说话。

“这位说书的陈先生,脾性倒与咱们那新晋的国师颇有些相似。”

“嫂子惯会说笑,他二人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我知道,在你面前说不得齐先生的坏话。”尹氏着窄袖圆领袍子,做男子打扮,并不似闺阁女眷,举止谈吐都十分磊落。她饮毕茶,捡了掌柜奉上来的茶果点心,不时打量这位同族小叔,只见他郁郁寡欢,心不在焉,虽陪自己来听书,可见心思却并不在这上头。

“齐先生倒是真名士,长安城中众人猜测,他这样闭门谢客撑不过三日,后来又说五日,如今眼看半月有余,人活于世,交际还是其次,但是能不吃饭不穿衣?偏生连这些门道都寻不着,可不叫人刮目相看么?”

“嫂子究竟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素日里总听你们说起这位齐先生,想我未出阁时也曾随父亲到岐云山拜见过妙空真人,如今他既是真人的弟子,也算有缘,年关下他若不回岐云山,料想仙人独行也无亲眷可以一聚,不如请他过府小住几日……”尹氏说着,见张日山已扭过头来,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但仍是赌气嘴硬,“既是仙人,又怎会过我等凡俗之人的年节?况多少人求见不得,虽然张家与他有些相熟,也未必就青眼相看了。”

尹氏见心下哪有不明白的,于是忍不住笑继续道,“我请我的,来不来的与你们有什么相干?你与你那兄长,皆是木头一样的人,没一点儿趣味,我请了先生来是向他讨教的,也不任人一味打坐入定,自会张罗些说书唱戏的来府上,张家人丁单薄,往常过年就闷的发慌,这样我也好打发打发时辰。”

“齐先生也未必爱听这些个……”张日山再要说些什么,又觉得已泄了心事,讪讪地低下头。

尹氏佯装没看见,只说:“这位陈先生说的书满长安城都是有名的,只是难请了些。”她刚抬手,张日山已将茶碗送了过去,她看他一眼,伸手接了,“帖子是早就送过来了的,既不退也不回,不知是什么用意。我出面总不大方便,他们这样的人是有些傲气的,若是差下人问反而看轻他,失了意思,不如你替我去问问。”

座上说书人已然开始,茶肆中渐渐安静下来,陈先生凝神,手指轻拨两下调弦,忽然目光一凛,顿时吸引众人屏气倾听,但听他一人竟能做数人声,个个不同,忽而如阁中幽怨深闺,忽然又似江湖风雨豪侠,再往后连市井嘈杂也能分说的清楚,惟妙惟肖,若是有人闭眼瞽目的,还当自己正身临其中,真假难辨,一章说毕,引得座上人人鼓掌叫好。

“春风一化如雨,弹指百年江湖,古往今来英雄事,多付尘土中。若这是陈先生自己写的,那便有些意思了,所以有时不可小觑这些江湖中人。”尹氏托着腮说,这时掌柜又敬上了新制的广寒糕,张氏一族在长安城中颇有威望,自然不少人来巴结,张日山趁着这个空隙出了雅间,寻至陈先生休息的地方,他刚用热水净面,小厮捧着茶立在一旁,见有客人进来,正要去拦,被陈先生阻止了。

“请坐吧,张少长史。”

张日山告了座,陈先生放下手巾,拿起那一摞帖子,只抽出其中一封,其余的扔了回去,张日山认出是他家的帖子,便道:“舍下兄嫂十分钦慕先生的技艺,有意相邀,故而亲自来请,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张府的帖子写得极好,与那一竿子用银钱打发人的做派不同,不过我这个人怪的很,若要请我,必得送来一样东西,称了我的心意方可。”

陈先生的口气是大了些,不过张日山并不觉恼,之前尹氏已嘱咐他不可先于他提价筹之事,这倒被猜中了一大半,如今且对他说的那样东西心里生出些好奇,于是道:“先生请说无妨。”

“好!素常来请我的,刚开始看着客气,一旦提了要求便觉我拿乔托大,少长史倒是个爽气的。我要的这样东西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长安城安义坊里头有一位制灯师傅,擅制美人灯,我心中十分艳羡,毕生所愿便是求得一盏,若少长史能偿了某这个心愿,届时必应张府之邀,且分文不取。”

 

张日山带着陈先生的这个古怪要求回到雅间,尹氏已等候多时,听了他的话忽然觉得有趣。

“果真是个心高气傲的,原是我们写错了帖子,轻看了他,不过这陈先生倒也当得起。”尹氏听了只是笑,然后回头对随行的管家道,“可知道这安义坊里头的制灯铺子有哪些?”

“安义、安德两坊皆多灯铺,如今正赶制元宵灯会的灯,府上也在那里的铺子订了不少,但这专制美人灯的倒是不曾听说。”

“若是容易,想必这位陈先生也不会提了,不如我跑一趟,若是寻得便赶紧去求一盏来,别耽误了正事。”

“咦?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若是请不来便罢了,大不了我也不去请齐先生了,与你兄长大眼对小眼的过了几年了,难道就熬不过今年了?”

尹氏这样一调侃,张日山一张粉白俊俏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但他心虚,也不好反驳,幸而尹氏知道这位同族小叔脸皮薄,也不再分说,只道:“今儿晚了,你还要当差,等明日吧。”

张日山松一口气,他向嫂子告别,出了茶铺去上夜当值,谁知半路上遇到了寻来的参军,他只当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年关将近,长安城中多是非,正是金吾卫最不得闲的时候。

“少长史,这是国师府邸派人送来的帖子,小的唯恐耽误了国师的事,立刻寻来。”

自那日之后他与齐桓便不曾再见过面,他现住在宫中赐下的府邸里头,高门大院,依着规矩,即便两人再熟,毕竟国师的虚衔也高出他金吾卫少长史不少,登门拜访是需要递帖子的。更何况如今官家又时常召见,这样一来二去,他只怕两个人要渐渐疏远,本来听尹氏今日的安排,还盼着过年能见上面,这会儿忽然送帖子过来,若是急事,他大可派陆温前来找自己,无端端多此一举不知是为了什么,张日山一颗刚刚落到肚子里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谁送来的?可是陆温?”

“不是他,是个眼生的小子。”

“没说什么事?”

“倒也没说,但想来国师府特特派人送来的,必是要紧的事吧。”

张日山只得将帖子往怀里一塞,自调转马头往国师府去,万金茗铺离那处不算太远,骑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才刚驱近,就见国师府的大门口歪着一名青衣小童,软塌塌地靠着墙,两支手拢在袖子里,怀里斜插了一盏纸糊的灯笼,若此刻有人走近看,必要吓出一身冷汗,这哪里是少年?分明是个纸扎的假人,五官眼鼻皆用笔墨描画而成,却穿一身真人的衣衫裤子,逶迤着的身体,被夹巷里的阴风吹得一掀一掀,十分诡异。

“小张大人,恭候多时。”

张日山翻身下马之际忽听耳边有人说话,见那纸人迎风一立,自有手足自衣袖裤腿中伸出,那白惨惨的纸脸也立刻生出了骨肉肌肤,一错眼,竟是个提着灯笼的垂髫少年。他开了门迎将上来,一手提灯照路,一手拉住张日山的马,引他进府。二门里一片黑灯瞎火,若有那不知深浅的,只当这是座空宅,小童栓了马,又引着张日山继续往里走,直到了一处偏厅,见齐桓站在廊下等候,他广袖青衣,臂弯里搁着一柄浮尘,随风拂动。不知为何,今夜无光,却唯他的院中有月色如洗,照得一地清白。

齐桓见了他,微微一笑,张日山这才觉古人书上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这都有半月未见,真真笑得他心尖上发酸。

“我只当少长史不得空,今夜不会来了。”

“你送了帖子,我岂有不来的道理?”

“请吧。”

这院里倒也有四五个青衣小童忙前忙后,奉茶备炭,但眉目皆是一样的,被烛光一照,扁扁的并无十分神采,也不说话,故而屋里仍是安静。张日山正觉奇怪,等坐了片刻才想起,原来是往日聒噪的陆温不在。

“尝尝我们山上的茶,师兄弟们前些时候送来的。”

“有劳。”

张日山自齐桓手里接过炉上熬煮的茶,环顾四周,此地比起前头那些高屋大院要小上许多,三个套间,临着水,又清又静。齐桓亲自烧炭烹茶,显见是专为候他来,连这茶也不觉得苦了。

“这新宅子住得可还舒适么?”

“只是冷清了些,不比从前大理寺的寮舍热闹。”

“我当先生喜欢清静。”

“清静有清静的好处,热闹亦有热闹的好处。”

张日山此刻便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又不知从哪一头讲起,只好问道:“先生今日请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原不过是桩小事,眼看年关就在跟前,今时不同往日,我必是要留在长安过年了。张长史方才一路过来也瞧见了,我这里空落落的,便想着去制灯铺子寻几盏好灯,待元宵节时也可装点一番。但长安城中坊巷错综,也不知道哪一家是好的,少不得求到你这儿。”

“那明日我陪先生去可好?”

齐桓笑道:“既是选灯,自然要趁夜去看才瞧得出妙处。”

“先生怎么不让那狐狸陪去?素来他最爱这些玩意儿,讲起来头头是道。”张日山因听他说过年会留在长安城,一时心里又欢喜,虽然这样说,却已经随着齐桓起身。

“陆温我交代他旁的要事了,此刻怕是不得空。”齐桓将茶壶取下来放在一旁,用生炭把火埋了,然后回头对张日山道,“夜里的事,果然还需金吾卫襄助,偏劳少长史了。只是唯恐去晚了搅扰旁人休息,还请与我同车一道前往。”

说罢,齐桓一挥拂尘,一辆马车已停在院中,张日山早已见惯不怪,齐桓又叮嘱家中那些小童几句,尤其令他们不可靠近炉火,小童们都答应了,目送着车马驶出国师府的院墙。

“先生为何不请些用人?”张日山问道。

“我那些童子难道不好?”

“并非不好,只是服侍得更妥帖些。”

“从前我在山上,也需得自己挑水洗衣做饭,还与师兄弟们一同耕种,进了长安城一遭难道还变金贵了不成?”齐桓笑说道,“况这国师府是官家赐下的,并非久留之地,城里这几日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长安城中拜高踩低是常事,不过是个新鲜劲,听听也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你这几句话我听着倒豁达,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张日山心想,哪里是别了三日,分明已经有十五、六、七日了,但这话他不敢说,也只是压在心底,连同族嫂子今日说的话也不敢提半个字,对着齐桓,他是小心再小心,明知他是这天底下少有的通透之人,却不敢有分毫僭越。

“近来城中可发生什么事吗?”

“年关将近,左不过是有人吃醉酒打架闹事,或是为了一起小事拌嘴斗狠,年年如此,没什么新鲜的。”

“再过几日旧年就要过去了,此时正是各地仙家府君清算功德的时候,该还的还,该偿的偿,若是小的,这样便也算了,只怕是有大过的,到了该算总账的时辰了。”

“先生这话听得我瘆得慌,我这营生素来结怨,怕是也有仙家要同我算账的吧。”

“天地清明,功过自在,大可把心放宽些,少长史的功自是大于过的。”齐桓说着,撩开帘子往外看去,“这前头可真热闹,不是已过了宵禁时辰了吗?”

张日山凑过来看,“年关将近,城中各家灯铺都在赶制元宵灯,已报备了金吾卫,这安乐、延祚、安义、安德四坊多制灯铺子,说起来,今日我替家嫂去请一位说书先生,那先生不要银钱,只求一盏美人灯,巧的是,他提的那位制美人灯的师傅正在安义坊。”

 “说书先生?”

“万金茗铺请的一位陈先生,听说从南方来,如今在长安城中小有名声,每日来请的人家少说也有十数,偏生性子孤傲,不过我今日也听了,说的真好。”

“你这样夸那必是好的,陆温近来在家拘得慌,等这桩事忙完便带他同去吧。”齐桓刚说着,张日上下意识道,“不必去了。”

“咦?这是为何?那先生离开长安了?”

张日山暗怪自己沉不住气,支吾半晌也说不出个究竟,只得扯个闲话将这段揭过。

“那说书先生也没说是哪家铺子,安义坊中少说也有近百户人家,多是靠制灯营生的,不知要从哪一处找起?”

“既是求,那定是稀罕的,既稀罕,便必不以量计,如今这安义坊里的制灯铺子都在赶工,咱们只管往那些冷落的铺子去寻。”

齐桓说罢,马车已停在了安义坊的西门口,因临着城墙,安义坊只得东、西、北三座坊门,进得坊内,果见各家铺子虽闭着户,确都是在赶工期的,也有不少铺子正悄悄往别处借人,东奔西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便也无人顾得上齐、张二人。他们只得俩顺着坊道一间间地寻,倒还真被他们寻着一间,只见那铺子门口冷清,孤零零吊着两盏半旧灯笼,借着别处火光,依稀分辨出匾上“玉编灯铺”四个字。

“是此地?”张日山面有疑色,“如此冷清?别说是灯,怕是连人都不曾有吧。”

“小张大人请看,此地虽旧,但门上铜环却发亮,足见经常有人敲门,怕是不想招摇,刻意弄出这破败简陋的模样罢。”

张日山顺着齐桓指的地方细看,又看了下头门槛有许多摩划痕迹,像是经常要搬运重物出入,张日山职责使然,不禁心里生出些许疑窦,“果然真人不露相吗?”

“进去探探便知。”

张日山点头,他上前去敲门,许久都不曾有动静,倒像是并不曾有人住着,齐桓示意不要出声,两人凝神细听,果然里头有轻轻的“咔哒”声,再过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传来,张日山将齐桓揽在身后,手悄悄按上腰间佩刀,这时门从里头打开了,有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他只着中衣,外头胡乱裹着件外袍,似睡眼惺忪,举起烛台照看,嘴里问:“谁啊?”

“此地可是玉编灯铺?”张日山问。

那人仰头看了看自家,道:“这不写着呢嘛。”

“因有人荐来的,怕是寻错了地方,故而要问问清楚。”

那人一听是有人荐来的,目光忽然闪烁起来,“我这里小本买卖,不甚有名,谁人荐来的?怕不是被骗了吧。”

“是常乐坊的霍家,难道他们家没在你这儿买过灯吗?怪了,霍家掌家的老太爷可是口口声声夸你这儿的灯好,尤其是美人灯。”张日山左右看了看,“这安义坊还有第二家玉编灯铺不成?”

那男人又举起蜡烛照了照,然后点头道:“原来是霍老太爷荐的,那请进吧。”

他把门开开,请了张日山同齐桓进屋,复又拴上了门,这灯坊里头倒比外头看着干净齐整许多,一共品字形三间瓦房,院子的东面辟出一小块园子,种了不少花,尤以几株蔷薇生的最好,这个时节竟也攀了一壁的灰墙,累垂着开满艳色小花。

那人把人往正中那间大屋里引,自去拨亮灯芯,又倒了热水来,“我这是间小店,因仗着上头留下来的手艺勉强糊口罢了,两位今日来是想订什么灯?”

“因听说贵铺的美人灯精妙绝伦,自然是想来求这美人灯的。”

男人面上露出难色,“不瞒二位,若是别的灯便也算了,只因这美人灯的材料着实难求,寻常要候上许久才得一副好的,架子、灯面、灯油统统都是特制的,总得三、五个月才得一盏,且这还是有人家下订了才做的,若是临时上门来求,怕是有些为难……”

“如此讲究那便更加难得,我们今日若下订可行?”齐桓问。

男人似要推脱,张日山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荷包放在那人面前,一打开,眼睛险些被耀花,原来里头全是官制的小金叶子,叶脉纹理俱在,十分精巧。

“这里头的,买下你这个铺子都足够了,我们是有诚心的,还望师傅不要推辞才好。”

饶是那男人再想说什么,也被这样的大手笔堵住了嘴,他掂量着这一袋金子,足有五、六两,立刻换了脸色,收好袋子,又往他二人的杯子里添了些热茶,然后道:“我看这位官人是难得爽快之人,这样吧,如今我那西厢尚留着一盏,是有客人定下还未取走的,不妨请两位一观。”

男人起身开门,又引着他们往西厢去,才走到院子,就听东头瓦屋里有响动,张日山刚要回头,便被男人拦住,他高声道:“我这前头有客人呢,你赶紧先睡。对不住二位,本已安置了,不想两位这个时辰登门,我那婆娘方才还抱怨来着,不用理会,咱们只管看咱们的。”男人张罗着把张日山带去了西厢,门一开,里头竟挂着两片厚厚的毡布,才撩开一角,顿时有股温热湿重的异香扑面而来,张日山下意思皱眉屏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挂在屋中央的那盏灯。

端见那灯的灯架细腻莹润,洁白似玉,雕磨满蔓草纹,覆以金箔,六角垂着黑色的细丝穗子,灯身用的质料非丝非绢亦非宣,但细腻光洁,似羊脂而质硬,每一面都刻出美人不同角度的曼妙仪态,当真是栩栩如生,随之转动,在屋里四壁投下斑驳光影。灯里头燃的也不知是什么油,十分澄澈,并无寻常油烛烟火之气,且溢出一股异香,正是他们初见时闻到的那种香味。

说来也怪,这灯的确是一等一的精致,虽未必到巧夺天工的地步,可就是一看便移不开眼,连齐桓也入了迷,耳边听那人絮絮地说着:“……我这灯便是太极宫里的皇帝老儿也未必见过,两位若是喜欢,可巧近来我又得了一幅好料子,用来制灯是极好的,今日下了定,待做得了,客人来取时再付了余下的价码,便可……”

后头的话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齐桓已一头栽倒在了美人灯下,他眼皮沉重,最后一眼只看到张日山跌跌撞撞向自己伸出手来,而后黑雾压下,人便没了知觉。

 

齐桓醒转,先是听见一片潺潺水声,并不清楚,四周如鸿蒙初开般蒙昧,目不能视,也不知是何时,也不知是何地,忽有一股力道将他整个儿托起,缓缓向上升起,四周暗如天际,似一团又一团的黑雾纠缠凝结,有实处扭动,伸手去触却并又空无一物。齐桓心中一阵发慌,又不知身在何处,只能勉强镇定心神,远处有几点明星亮起,他刚坐起,那些星零落着聚拢过来,将他团团围住,齐桓正疑惑这是何物,那些星忽然渐渐变大,忽然一齐睁开,竟是十二双蜡黄浑圆的眼睛!也不知是何物之目,直看得齐桓背脊发凉,心如擂鼓,他稍一动作,那些眼睛便跟着转动,逼仄过来,令他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汝有先天之能,窥见天机,当受天谴,承尔等之言,汝之双目能视阴阳二界,颠倒无常,永无脱身之日。”

混沌中,有声如洪钟,震动齐桓耳鼓,他忽觉双眼如针扎般惨痛,用手掩目,掌心之下滚烫如灼,然后他被几股力道推落,一路向下坠,仿佛是要坠到深渊。齐桓强忍目痛之苦,四下抓攀,终于缓了坠落之势,却听有人殷声切切。

“……先生……先生……齐先生……”

“齐先生!”

齐桓勉力睁开双眼,隔着一道旋涡,他仿佛看见自己正身处千尺深渊,黝黝不可见底,四周有无数低声细语,如恶鬼招魂,令人毛骨悚然。这时,在两人之间凭空出现另一道身影,身量颀长,看不清面貌,但目中神色似要与月光争辉。

“张日山?!你在这里做什么?!”齐桓听得耳边是自己的声音,大为诧异,又分辨不出虚实,唯有抓住脑中最后一次清明,奋力向上脱开这道旋涡,而后似有人用力拉扯,齐桓挣扎着大叫一声,终于醒来,只觉得一头一身的冷汗,如被噩梦魇住般,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这是何处?”齐桓轻声问,仍心有余悸,但也察觉双手被粗绳缚在背后,又想起昏迷前的景象,知道那人到底泄了底。

“先生总算醒了。”张日山听他说话,松了一口气,他虽双手同样被缚,却镇定许多,大约是醒得比齐桓早些,已然观察清四周状况。“我知那人必定有诈,来应门时状似已经睡下,但脚上的靴子却穿得好好的,且我框他是霍家举荐的,霍家的掌家是霍老太太,长安城中人人皆知,他明知有错,却也顺着我的话往下讲,所以我留了神,并未喝他给的那碗茶水,谁知他竟在灯油中下药,先生可是觉得恶心?此刻不好轻易挪动,还是静静地靠着罢。”

齐桓点头,阖着眼,头轻轻垂下,正搭在张日山的肩膀。

“先生必是知道了什么,故而今夜要来一探吧。”

“还记得我那日和你说过要打制八面铜镜镇于长安城的八个方位吗?如今离位有变,占了乾位,大火覆天,生门如此凶险,必是有极重的怨气,乾位在南方,我猜测许是安化、明德、启夏三门之间这四坊,又知这里多制灯铺,倒也应了卦象,于是前几日我便派陆温前来查探,今日他传来消息,说是已然探得底细,于是我才想邀你一同前来破这一局,只是没成想,这人如此狡诈……”

“不诈如何能保命至今?不诈又哪里能寻来这样好的材料?”

那男子推门进来,看模样仍是一副木讷老实的光景,手中举着蜡烛,拖一条长凳在他二人面跟前坐下,张日山这才看清,那男子腰间多了一把形状古怪的弯刀,刀身又旧又薄,但刀刃锋冷如冰,不寒而栗。

“这许多年都相安无事,你们究竟是自何处打听来的?是买灯之人透露的?”那人歪着头打量他们,然后从腰带上摸下那把弯刀,“若说实话,我送你们一个痛快死法,否则定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日山将齐桓挡在身后,问道:“我们不过是买灯,何必要杀人?或者你这买卖里有见不得人的营生?”

那人却笑了,“不杀人,如何制灯?”

张日山一愣,旋即背脊生凉,不再说话。

那人明白张日山已然猜到,顿时狷狂大笑,“小少爷,我那灯美不美?那可是实打实的美人儿做的灯,灯架、灯面、穗子,还有熬的油,一点儿都没浪费,剩下的都埋在东墙角的花圃里,那蔷薇生得多好。”

齐桓声音打颤,“你……何以作恶至此?”

“此言差矣。你不知道,人熬出来的油可经点呢,若省着点用,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这些个美人再过五年、十年,岂不都成粗蠢泼妇?何不如在我手中能永葆美貌,我哪里是作恶?我分明是在帮她们。”

说着,他起身走到屋子的另一角,掀开一块毡布,那里正歪躺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瞧,我这儿可不又备下了一副好料,可惜了,你们俩没这福分。”他伸手摸了一把那姑娘的面孔,“真细嫩,再过十年,必定老如瓜鲞,两位少爷生得也这般好,虽然没试过用男人做灯,不过想来也是不差的。”

男人阴恻恻地回过头来,鲜红舌头舔着嘴唇,他走来,手越过张日山,径直伸向他背后的齐桓,“你还有些气力,得熬一熬,这个看着文弱些,便先拿他开刀——”

他话还没说完,张日山已从地上弹起,用肩将他顶开,那人后退三、四步,直撞到桌子才停下。张日山冷冷地笑道:“我若是你,就不会想动他分毫,今日他若少根头发,上天入地我也叫你不得安生。”

“好!既上赶着送死,我岂有不让之理!”

两人立刻缠斗起来,张日山因双手被缚,还吸了迷香,毕竟吃了先亏,手臂后背已被刀划开数道口子,却依旧面不改色,眼见他落了下峰,再迟一步,刀刃就要割开他的喉咙之际,齐桓恹恹地喊了一句,“陆温!要装死到何时?还不救人!”

屋中两人皆被他这句话镇住,一时反应迟了,就见那歪在地上的“美人”一跃而起,将人自背后按倒在地,那弯刀脱手而落,被张日山一脚踢开。“美人”的面孔渐渐褪成陆温,他手指挥了挥,狐火将两人腕上的绳索烧断,

“啊!你是什么人?我的美人哪儿去了?”那男人的头被摁在地上,兀自喊叫,张日山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立刻去扶齐桓坐好,也不知他是受了惊吓还是气愤过头,脸色煞白,眼睛闪烁不定,仿佛不知该往何处看。

“齐先生,你怎么了?齐先生?齐先生?齐桓!”

张日山情急之下直呼他的名讳,总算让齐桓回了神,他额上沁着冷汗,目色迷茫,直愣愣地看着张日山,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他手臂问:“你那时……你那时要对我说什么?”

因正抓着伤处,张日山眉头一皱,但齐桓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更加令他心焦,“你这是怎么了?我说什么?我不曾说过什么?”

“姓张的,我看师哥这是被魇住了,赶紧先带他离开吧,这人交于我来处理,定将他绑了送去大理寺……”

谁知男人听了他的话,疯也似地大笑起来,“便是告御状你们也告不着我,你们寻不到尸体,若无罪证就告不倒我!”

“那灯……”

“可惜可惜,我知有变,已将那灯毁去。”男人在陆温的掌下仍勉强抬头,盯牢齐桓道,“总有一日,你们都得还了我这毁灯之恨——”

“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还嘴硬,师哥,这样十恶不赦的混账,不如我就在此地了断了他,免得他再去害人。”

齐桓这时总算是定了心神,他扶着张日山的手站起来,走到那人跟前,道:“今日他既能被我等撞破,想必也是因果使然,定有人要与他清算这泼天的罪过,陆温,你起来。”

陆温不解,但齐桓又说了一遍,他只好松手,那人立刻自地上爬起,狞笑着道:“我自是不信这等因果报应之说,若要报,这十年来为何一次都未应验到我身上,可见——”他话未说完,脸色已变,齐桓微笑道,“怎么不说了?你既说不出口,不如我替你说。此刻那些枉死在你刀下的冤魂正从地下爬上来,要剥你的皮,剜你的眼,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说了,自有清算的一日,你逃得一天,不思悔改,罪便更深过一层,放心,黄泉之下千尺有地名业罪坑,你的魂会落于此地,受尽一切苦楚,以偿你今世之孽。”

男人喉咙似被扼住,发不出声,双眼圆睁,七窍已流出血来,四肢百骸被肉眼不可见的力道挤压拧转,连陆温见了也觉惊诧不已,齐桓别过脸,对张日山道:“我们走吧。”

他竟一句不问,带他离开了那间屋,陆温还要开口,被张日山一个眼色制止,只好闭上嘴,也跟着离开。

今夜并无月色,院中一片漆黑,三人皆无语仃立,片刻后,有血肉四溅洒落之声。

齐桓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双眼恢复清明,但也似耗尽所有气力,他倚靠着张日山,对陆温道:“此地怨气凝聚不散,唯有道祖洗业金火可以净化,我即刻动身去寻师傅。”他说着,从怀里取出黄表纸,咬破指尖,用血写了数道符交给陆温,“这符可以支撑数日,你留在此地镇守此宅,莫让冤魂离散祸及他人,切记。”

“是。”陆温见齐桓今日不同往日,不敢嬉笑,乖乖应下。

“你脸色不好,不如我送你去。”张日山牵记齐桓,才说着,他却回头道,“不碍事,只是受了些惊吓,此事尚未完结,究竟有几人被害需一一彻查清楚,我如今不便出面,你来办这件事最合适不过,待有了名录,又有道祖圣火洗业,这些亡灵才有本地府君收归。”齐桓握紧的双手仍在打颤,也不知他方才究竟见到了什么,张日山心里只是急,偏偏他讲得又总是有理,劝说不得,只好怨道,“你这样一走,那狐狸也不能陪你同去,若半道上再遇见些什么事,叫我如何能够安心?”

齐桓不语,那时在水月幻境,他眼见他被推进漩涡,脸上半分无奈,半分释然,坠落前有一句话,谁也听不分明,可是这份心悸仍隐隐传来。齐桓猜测,方才片刻自己定神魂脱了壳,所窥之境怕也是因果中的一环,虽不十分明了,但与张日山,他知道,恐怕有着溯世不解的羁绊,这样一想,往日里那些轻巧劝慰之言便再说不出口来。

“放心,我速去速回。”齐桓说着,欲伸手,到底忍不住了,“倒是你,今夜伤得不轻,刚才我下手可是重了些?”

“不妨事,只是皮肉之伤。”张日山走近些,那双眼睛,似要与月争辉,“刚才我就想问,先生梦见了什么,为何忽然大呼我的名讳?”

“做了噩梦,不必当真。你这哪里是小伤?如今城中可还有大夫?你府上可有伤药?我记得大理寺里头有位当值的大夫,或者寻他来瞧瞧?”

想他素来云淡风轻,这会儿眉头轻蹙,也不顾血污腌臜,捧着自己的手臂细看,十分焦急,张日山不知怎地,忽然觉得释怀。因事分轻重缓急,两人当下作别,齐桓自回岐云山寻他师傅商议,张日山则回去向金吾卫左将军禀报此事,因兹事体大,他连夜写好奏疏上报大理寺。大理寺卿李书严听罢此案也是瞠目结舌,又惊又怕,连叹这偌大的长安城中竟藏匿这样的凶徒而未知,他因借着与张氏结交,如今又顾及齐桓的名声,自然倾心尽力查办这桩案子。只可惜那恶人做得过于周全,连订制客人的名录都不曾留下,如今即便查到,也不知死者都是些什么人。倒是大理寺新任主簿有了心眼,他立刻呈上各年来上报的失踪人口,又排查出年轻女子,竟有五十七人之多,只不知哪些是,哪些不是,张日山只得一概抄录了名讳与生辰八字一并交与陆温。这一来二去就到了年关跟前,张日山自那之后便再未见到齐桓,只听说他已与一位师兄一同取得洗业金火回来,想来法事繁复,颇耗心力,且有那狐狸陪侍左右应该无事,这样一松懈,人就忽然病倒了。原来这几日张日山只顾着忙,身上的伤也不曾好好料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自年二十八之日起便卧床,他自己倒不觉什么,只是镇日昏沉,醒了睡,睡了醒,大夫看后说是连日劳累,有伤在身,再兼着急火攻心,几厢赶着一起,再壮健的也要倒下。为便于照料,尹氏命人去金吾卫告了假,将他接到将军府来,张启山也日日过来看望,两人虽旧年里吵了一场,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比旁人总还亲厚许多,况如今大局已定,兄弟两人也早把那点子嫌隙抛下。

待到张日山能坐卧自便已是新历初二。

张尹二人带着些清粥小菜来探视,也听他说了这桩案子的始末,不禁感叹。

“想不到这世上真有这样一心为恶的恶人,只可惜了那些个姑娘,平白遭了毒手。”

“如今这事没了着落,陈先生想必也请不来了。”张日山心中仍惦记此事。

“你嫂子也是胡闹,哪有大过年的把人请家里来,倒看着你们阖家团聚,他一人孤苦伶仃不成?”

“怪了?我瞧着解家也有请的,未见有什么不妥,又不是不给赏钱,况且我好好地下了帖子,也不拿刀架在人家的脖子上,他若愿意来便来,不来便不来,怎地就是胡闹了?”尹氏捧着手炉,掂着一支红梅笑语嫣然,“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别没的坏了我的名声。”

她是出了名的快言快语,张启山对上她也是无以招架,只得讨饶。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尹氏见张日山并没有什么精神,便向张启山使眼色,但他不置可否,并不想多谈,尹氏只怪他不解风情,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外头一个小厮进来递帖子。

“谁呀?这大过年的就来登门拜访。”尹氏正问着,看张启山脸色微妙,于是凑过来看了一眼,“咦?这可真是稀奇了,你猜是谁来了?”她边说,边问张日山,他正靠着引枕发呆,忽然这样发问哪里答得上来,张启山把帖子交个他,然后起身对小厮道,“开大门迎客吧。”

张日山盯着帖子上的秀挺字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待要下地出门,被尹氏唤人拉了回来,“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仔细叫人笑话,快,给少爷好好收拾收拾。”

“嫂子说的是。”

“沉着点气,人既然自己登门,便是记挂着你的,你还怕人跑了不成?”

这话不知怎么的,叫张日山又闹了一个红脸,尹氏不打趣他,自己去前厅见客人。这是打国师封号下来后头一遭拜访的人家,又是在新年里,必定还未出正月便传遍全长安,张启山原也有些为了自个儿的私心,如今既达成了,自然对齐桓客客气气,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尹氏便张罗着留他下来用饭。

“原就想请先生来府上小住的,这不,本来还想着请些个说书唱戏的来府上一同热闹热闹,可巧小叔病了,便也就把这些事搁下了,如今先生既登了门,少不得我再提一嘴。”尹氏是北边巨贾人家的女儿,着实爽快会说话,齐桓是少见这件飒爽的女子,倒也不推让,径直答应了。

“那就向张夫人叨扰一杯年茶吃。”

“一杯茶不算什么,倒是我那小叔久病初愈闷得慌,不如齐先生去陪他说说话可好?”

“那有劳引路。”

尹氏令一个机灵的小厮带路,领着齐桓去了张日山的那个院子,他刚刚收拾清爽,见了人来,两厢一打照面,发觉对方都瘦了一圈,忽然都笑起来。张日山心里欢喜,忙请他入座,又命上茶上点心,齐桓也不客气,由着他张罗。

“陆温人呢?”

“这会儿不见他,你倒总想起他,可是磕牙拌嘴惯了?”

“是,着实有趣。”

“他也出来厮混了大半年了,这个时节自然要回去承欢膝下,不然陆老夫人定要揭他的皮。”

“他是改不了性子的,由着他这样机灵也好。”

齐桓有些诧异,“咦?怎么忽然成了他的知音了?”

“他也不全是坏处,这次的事多亏得他,如此凶险也敢应下,事后也算料理得周全,毕竟也救了我,如今看来有他伴着你,我也能放心些。”

“你总有许多不放心,我这不也好好的回来了吗?”

“若那晚你没叫我陪着同去……罢了,先生是不会明白的。”

齐桓饮下一口热茶,瞧着他,忽然道:“你怎知我不会明白?”

两个人忽然像是在打机谶,也不挑明,外头天光大亮,因下了雪,那株绿萼花瓣如雪玉般晶莹。张日山到底忍不住,正要开口时恰逢齐桓起身走到廊下,“府上这一株绿萼最好,我极是喜欢。”

“你若喜欢,请人移去国师府邸可好?”

“这可是张将军府上的花。”齐桓回头笑道,张日山心软,心里想,便是现在这样也足够了,便不再说什么,与他并肩站着赏花。

“到底没有听到那位陈先生的书,可惜了,后来我差陆温去万金茗铺问过了,那位陈先生第二日便请辞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这桩事,他在背后指点迷津,似乎过于巧合。”

“先生是在担心什么?”

“如今这一桩接一桩的事,倒像是有人在刻意为之,只是凭我如今的修行还参不透其中的奥秘,且行且看吧。”

“怪了,两个人好好的屋里不坐,却站在外头风口里说话。”

尹氏笑着一路走来,“有什么话留着迟些再说,前头已经摆了饭了,齐先生不嫌弃便一起去用一点吧。”

“偏劳张夫人了。”

“就将此地当作是自己家中,随意些,不必拘着,小叔,我且把齐先生交代给你了,务必招待好了才作罢,不然我可不答应。”

张日山终于展颜,作了一揖,“谨遵嫂嫂教诲,齐先生,咱们走吧。”


【本章完结】

2019-01-18 /  标签 : 副八 44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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