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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前传之犯夜者

虽然是看完狄仁杰之后有的梗,但其实写着写着就跑去征得 @Cynthia菟子 同意,变成《阴阳师》的前传(姑且就当是吧),假装他们有三世情缘,另外,我真的不是催更,反正兔老师也说她不怕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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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夜者

 

长安城永安坊的春华楼里,年轻的舞伎香侬正揽镜贴花钿,花钿是用蜻蜓翅膀制成的,涂抹金粉,做小折枝花,又薄又轻,用一点鱼鳔胶贴于眉间,起舞时随灯烛辉煌,轻盈妩媚,格外动人,一时人人争相效仿,据说还传进了宫中。

“美人如花隔云端……”

有人吟一句半吊子的诗,香侬隔着茜纱嗔道:“镇日胡言乱语,我且问你,那日你替我算的一卦到底做不做数?”

“姑娘若不信,何必问我。”

香侬拎起绸裙走到外间,在那挨着朱栏盘腿而坐白衣书生对面坐下,他手里掂着一金错银的小杯,小口呷葡萄汁子,一双眼睛却瞧着楼下花市街来来往往的人群。

“还是这永安坊好啊……”

“齐郎这是存心作弄奴家不成?”香侬捧起银壶,往书生的杯子里又添了半盏,随即贴着他小声问,“你瞧,奴家也按你的吩咐都齐备了,今日那位贵人真的会来么?”

“你若信我,按我的话备下,只管等他来便是,若是不信,这样横竖问又有什么趣?”

“你这人!”

香侬心里本就忐忑,又怀了一段心事,无非是想要他一言半语的好话抚慰,听他这般,索性赌气回到香阁坐下,桌上的铜镜里映出一位罗髻美人,美则美矣,眉目间却带着一段轻愁,缘由要从数月前说起。那日正值香侬做舞,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位贵人,先是掷了支赤金的鸳鸯莲纹鎏金花簪到她脚边,本来客人赏赐缠头也没什么,香侬是永安坊春华楼里最美的舞伎,因身量轻盈,善做飞天舞,向来缠头丰厚,只是一曲舞完也未见那位客人露面,这倒也是少见的怪事。那支金簪用了十足赤金,工艺之精巧整座春华楼都没几个人见识过,香侬虽然心里好奇,也只得先把金簪收起,谁知过了几日,又有人掷一对金臂钏到台上,沉甸甸的镯子发出“锵啷”两声,倒把散花的小女孩吓了一跳,一时慌了手脚,手里的花瓣篮子直接摔在了台上,幸而香侬老道,把这错处搪塞过去。事后她细看那一对儿臂钏,也是精巧异常,又足有二两重,成色十足,錾了鸳鸯纹,一时楼里传开,只当是有哪位出手豪阔的贵人爱慕香侬,是以馈赠,姐妹们有的艳羡,有的捻酸。

长安城是天子脚下,多得是各路贵人,香侬也不是那起没见过市面的舞伎,到底也招架不住隔三差五地这样豪掷金器,且都是各色鸳鸯比翼并蒂莲花,偏偏那人就是不露面,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偏生隔了段时日便不见了踪迹,这下倒叫香侬茶饭不思起来,也不知是那人出了什么事,心中牵记,舞也不跳,客人也不见,镇日唉声叹气。这两日坊间来了位白衣书生,听闻精通方术,有客人为了博美人儿一笑,便将这方术士请到春华楼来为香侬做表演,因一出月下花前情人幽会的戏法勾起了她的情思,不禁同那术士多说了几句话。谁曾想,这术士一眼便看穿了香侬的心思,端问她是否心中有一惑待解,香侬早就听来往的客人说起过,许多方术士精通算理,能知上至下,知前生知后事,只凭他用一出戏法便猜中自己心事可知,此人颇有些门道,于是便将他留在楼里,好吃好喝的供奉,明着是为了解闷,实则悄悄将这一桩怪事告诉了他。

“唉……相见时难别亦难。”香侬长吁短叹,将那一件件金饰来回把玩,引得那白衣术士笑道,“姐姐可有日子没念这样的酸诗了。”

“呸!我可告诉你,若是那良人再不来,你可得把这几日的饭菜酒钱交出来,一分都别想少。”

“何苦姐姐使厉害?倘无真心,岂能奉上如此多之黄金?须知情比金坚,那位官人想必就是要告诉姑娘这个道理。”

“那我问你,既钟情于我,为何他从不露面?”

白衣术士笑了笑,倚着栏杆坐下,这人虽有时说话轻佻,但举止却十分雅致,仿佛那轻佻都是做出来样子,好与他江湖术士的模样相仿。彼时街头敲更,从花市街南边传来,沿街的楼里烛火一片接着一片亮起,直至坊尾。那术士低头看,春华楼角的灯笼也挂上了,整座楼都笼罩在融融红光之中,他眉角眼梢微扬,略微掐指,随后笑道:“兴许他自知面目憎恶,不愿示人。”

“怎么会呢?”

“你未见过他,又怎知不会?而且自我入长安城以来,听说有不少人家因族中子弟生的奇丑,便派了家中漂亮奴仆假扮公子,出去招摇撞骗,只将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骗得神魂颠倒,再允诺婚约,待洞房花烛才知所托非人,如今姑娘不过是得了这几件饰物,便认定此人一定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么?”

“你这人,前言不搭后语,方才还说这人情比金坚,这一忽儿便又改了口这起歪门邪说,让我瞧瞧你这一副口舌是怎么长的,可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香侬攥着鸳鸯花簪冲过来就要撕他的嘴,被他笑着躲开了,“姐姐莫生气,今日天地时辰具是大吉,只需你按照我之前嘱咐采办的器物准备妥当,你想见的良人必然现身。姐姐你瞧。”

香侬顺着那术士手指的方向看,被她捏在手心里的那支金灿灿的鸳鸯花钗竟似要游出来般,原本搭在她香肩上的石青色披帛仿若流水,缓缓地流向悬在半空中的那轮明月,香侬因不舍那对金鸳鸯,叫唤着要去追赶,竟踩着水流扶摇而上。追至蟾宫,见那云间立着一位美貌少年,他身长玉立,唇红齿白,见了香侬,只唤一声“姐姐”,便伸手扶着她往那水榭楼阁去了。

 

入夜,香侬伏在案上醒转,楼下人声鼎沸,但屋中却一片昏暗静谧,许是小丫头瞧她睡着了,便将灯一并移走,只留一支烛盏。她伸个懒腰后娇慵起身,施施然走到窗边,窗下的条案上摆着三个莲瓣高足碗,从左到右盛放一把米,一条鲜鱼,一点子香灰,每只高足碗下都压一张画了朱砂纹的黄表纸。香侬朝西方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起来,也不知说的什么,忽然楼外起了一阵风,将茜纱拂起,桌上的烛光飘摇两下,熄灭了。

香侬回头,见一人不知何时立在廊下,借外头灯笼的红光,在纱屏上勾勒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影子,她心里一惊,拔高嗓子问:“是谁?”

那影子摇晃着又近了两步,仿佛是纸般轻柔,连嗓音都温柔。

“好姐姐,你不是想见我么?”

香侬不做声,桌上匣子里的钗环金光跳动,她慢慢倚着桌边坐下,掂起那只簪子,簪尾因为挑过胭脂,所以染上一点殷红香甜的脂汁。见她把玩金簪,那人笑问:“姐姐怎地不说话呢?”

“你叫奴家说什么呀。”香侬娇嗔,“一不知你姓什名谁,二不知你何方人士,三么,你送这些东西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姐姐教训的是。在下名讳上陆下温,日前经过永安坊,无意间撞见姐姐做飞天之舞,惊为天人,心中顿生爱慕之情,只不知如何做表,这些器物不过死物,本配不上姐姐仙姿,只因看着做工还算得上精巧,便取来奉于姐姐。”

“那何以后来陆郎又无有音讯,叫奴家好生惦记,每日茶饭不思。”

陆温听香侬说得这样幽怨,似有钟情之意,不禁心中大喜,他绕进室内跪地膝行,却仍是隔着那架纱屏软语温存道:“原是我的不是,累姐姐相思,只因日前家中老祖母病了,需得膝下药石伺候。姐姐,姐姐这屋中好香呀……”

“香么,你再凑近闻闻。”香侬朝陆温伸出一只手,柔荑连着雪白丰腴的一截腕子,上头环佩叮当,直敲得那陆温心神荡漾,恨不能立刻过去把人抱住。他正预备绕过纱屏,楼下忽而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陆温不知何故打了一个激灵,还不待香侬勾住他的衣襟,整个人就飘了出去,化作一团白烟,消失在夜空中。

“跑得倒快。”“香侬”起身说道,她挥一挥广袖,烟雾散去,幻化回白衣术士的模样,他略微整一整衣袍,踱至廊下,春华楼外来了几名骑马的官人,看衣着打扮皆是金吾卫的参军,领头的那位目光如炬,还未开口先抬头看向楼上,正与白衣术士四目相接。

“咦?”术士有些许诧异,此人生得清朗俊秀,年纪也不过刚刚及冠,一身金吾卫绛红袍带,十分英武,只不知何故,眉宇间有一股肃杀之气,以他年纪来看不似恶徒,怕是溯世积累的孽缘。

“可惜可惜。”术士摇头。

“可惜什么?”那人下马问道。

白衣术士笑而不语,他回到屋中坐下,唤来丫头备茶,那丫头是香侬的贴身侍女,进屋不见女主人,正在诧异,那几名金吾卫便“噔噔噔”上楼来,径直进了香侬的屋子。

“金吾卫少长史办差,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金吾卫在长安城中素来横行,百姓人人避之不及,侍女受了惊吓,连忙逃出去,只留白衣术士在屋内端坐。

“日前大理寺接获报案,家中遭窃,窃贼十分猖狂,不仅盗取金器若干,更是轻薄府中年轻女眷,简直罪大恶极,现经人举告,永安坊春华楼中舞伎香侬货藏金饰正是解府失窃之赃物。”

“看看桌上那些可是解府之物。”那位少长史站在最后头,双手搭在佩于腰间的刀柄上,见那白衣术士面色如常地饮茶,不禁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惜究竟是何用意?”

“可惜那窃贼被少长史的马惊走了。”

“休要胡说,我们抵达春华楼时未见有任何人离去。”

少长史令诸参军去楼内搜寻,务必询问清楚今晚所有人等动向,众人鱼贯而出,屋内安静下来。白衣术士看着那些金饰,拿起香侬最珍爱的那枚金簪,在鸳鸯的羽根处錾了一个小小的印记,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苦主可是中书侍郎解府。”

“果真你是那窃贼。”

“香侬姑娘生于勾栏,并不识字,否则就该认出这个字来。窃贼因想向香侬姑娘示好,便去解府盗取金饰相赠。”

“你说了这许多,在本史听来分明只是狡辩,若你不是窃贼,又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书生仍是气定神闲,自袍袖中摸出一柄白纸扇,作势请那少长史坐下,但他只是抱臂站在门口,一双雪亮明目将整个屋子都罩住,有丝毫动静都不能逃脱。

“依少长史所言,若我是那名邪贼,初见你们时便该逃走,又何故在此等候诸位?”

少长史冷笑一声:“想在本史眼皮底下逃走恐怕也不是件易事。” 

白衣术士忍不住笑起来,“怎会是难事?我眼睁睁看着那贼斯逃走,可就在少长史的眼皮底下。中书侍郎解府家仆众多,那窃贼不仅盗得贵重之物,还能轻薄女眷,尚不能被人擒住,想必是身怀绝技,少长史可曾看过苦主家的笔录文书?”

“此人艺高胆大,未必不是故弄玄虚。”

这时被派去搜查整座春华楼的参军们回转,回禀楼中并无人离开,现已封了整座春华楼,少长史这会终于在他对面坐下,楼里的妈妈唯恐怠慢,亲自奉了茶来,因不见香侬,小声问了一嘴,被参事们赶了出去。

“你也听到了,这座楼并没有人出入,请问阁下所说的窃贼已然逃走又该做何解?”

“要离开这春华楼未必得靠双脚走……快看!那是什么?”术士忽然指着屋外大惊失色道,少长史回头的瞬间,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原本坐在对过的术士散成一团白烟,众人皆惊,少长史立刻叱道:“去找!人必定还在楼里,跑不远!”

“是,大人!”

参军们一拥而出,去楼中四处搜寻,只那少长史仍留在屋中,他虽不过弱冠之年,但因自幼生于军旅世家,跟随其族兄学习,行为处事十分警觉。这间屋中多女子闺房之物,金饰就陈于其间,必定是舞伎香侬的房间,但屋中事物一目了然,他不肯放弃,一一仔细查看,耳边却总觉有乐声,期间混杂男女间的啁啁细语,他遁声寻找,最终发现声音传自画屏,待举起蜡烛细看,见有一男一女坐于花前月下,举止十分稠密,正在互诉衷肠。

“这是何妖物?”

少长史抽刀砍向画屏,忽感有物纠缠,低头看去,自他的影子中伸出第三只手握住自己手腕。

“还请长史手下留情,若是坏了这架纱屏,香侬姑娘便回不来了。”

说话的正是那白衣术士,他的身形从影子中升起,少长史收刀入鞘,他看了一眼画屏,弯腰伸手一摸,只是一层薄纱,并无他物,他可见画中人,画中人却似看不见他,再看白衣术士露得这一手,立刻已经明白过来。

“原来是方术。”

“小人一时技痒,在少长史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还望见谅。”

“若我不谅呢?”少长史架着刀柄,仍是看不出喜怒的一张俏脸,白衣术士知道自己是遇上硬点子了,油盐不进,只能弯腰作揖,然后从袖中取出银鎏金的腰牌递给对方。“在下师从岐云山清风观妙空真人门下,师祖乃是黄冠子,在下不才,修行多年仍是不得领悟师祖奥妙真传,故而听从师命下山入世修行,谁知刚入长安城,便见一道妖气直灌天厅,便知城中有妖秽横行。”

“黄冠子?李真人?”少长史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清风观和黄冠子,多年前,此人的师从妙空真人已被当今圣上拜为国师,时常驾临清风观求教,这块银鎏金的腰牌也是御赐之物,凭此牌可自由出入皇宫,看来此人颇受妙空真人青睐。既证明此人身份,少长史言语间也略微客气少许,他将腰牌奉还,两人再次告座。

“请教先生名讳。”

“在下齐桓,久闻长安城张氏一族的威名,张将军近来可好?”

那少长史一怔,他自入这春华楼便未透露身份,他如何知道?

“族兄甚好。那依先生的意思,犯案的乃是妖怪?”

“在下遁妖气寻去,知其是一只百年修行的狐妖,随颇有修为,但有狐族喜好渔色之癖,此妖对香侬姑娘有意,为投其所好,竟前往中书侍郎府上盗取金器若干,可惜妖狐陋习难改,轻薄了解大人府上女眷。我为捉住此妖,特设下一局,先将香侬姑娘藏于画屏之中护其周全,而后幻化成形,部下阵式诱那妖狐现身,本可将其擒下,谁知少长史驾临竟能将其惊走……”齐桓说到此地,忽然欲言又止,似有隐情,那位张长史确是聪明人,立刻察觉,便问道,“先生现可否告知‘可惜’的真情么?”

“少长史勿怪,在下观阁下面相,一股杀伐之气盘桓印堂,神庭又有血光笼罩,若不是杀人无数的狂暴之徒,便是天生带极凶之煞的命格。此命格之人命犯七杀,重者伤克亲友。”

张长史的眉头渐渐皱起,一张俊脸沉下来,齐桓识趣,转而改口问道:“不过少长史生辰八字好的很,宜身旺、印绶、阳刃相合,主少年得志,有贵气。”

“这是他话,我们暂且按下,端看这次的案子罢。”

“不知为何这项案子由金吾卫督办?”

“大理寺李寺卿近日告病,由大理寺少卿与金吾卫协理大理寺一干事务,这盗匪于夜间出行,公然违抗宵禁令,本是我等职责所在,务必协助彻查此案。”

齐桓点头,他凝眉沉思,掐指一算,忽然笑道:“在下有一计,兴许可擒住此妖,不过需得金吾卫襄助,少长史可愿一试么?”

“愿闻其详。”

 

半个时辰后,永安坊内人人云传,金吾卫少长史将春华楼的香侬姑娘收押于大理寺,据传人赃并获,苦主首告其唆使恩客飞贼盗取府中器物,十分猖狂。香侬原来喊冤,俱是不认,架不住上了大刑,到底招认画押。一时永安坊内人云亦云,这金吾卫少长史张日山年少得志便猖狂,仰仗宗室之威及其族兄的宠爱,在长安城中横行霸道,慢不是怜香惜玉的主,更有雷霆手段,十分毒辣,可怜香侬姑娘被扣押在大理寺中受尽折磨,形容憔悴。

“少长史可是要回府了,属下派人照夜送您。”大理寺衙门前灯火通明,照得那道匾额阴气森森,张日山已然换了一身玄色圆领袍子,腰间的牛皮蹀躞带上的黄铜兽头带扣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发亮,他伶俐地翻身上马,拉扯缰绳调转马头,“不必了,你们好生看押犯人。”

“是,少长史请放心。”

张日山点头,马蹄轻快地消失在坊尾,自行过冠礼后,张将军便另寻了一处宅子给他,气派门面制式全都按张氏宗家的惯例,受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一路上张日山快马加鞭,丝毫没有察觉一条黑影如影随形,直跟至府中,趁小厮们蜂拥而上时蹿进府邸。

“主人回府了,主人辛苦,可要用晚饭。”

小厮过来牵马,张日山将马缰抛给他,自己一头往府里走,边走边解开袍扭,“不用了,备热水,伺候沐浴。”

张府中并无侍妾,家中一切事宜皆由管家操办,也是早早地就把热水备下了,贴身的小厮送来洁净衣物后便退到室外,此刻正是春末夏初,繁花开尽,张府里园艺甚美,自窗口望去,姹紫嫣红,分外妖娆。张日山近来耽于公务,难得松快,不禁昏昏欲睡,片刻错神,那尾随他的影子便闪进屋内,那人黑衣黑靠,又以黑纱蒙面,手持一柄羊角尖刀,借水雾缭绕欺近张日山,他倒也利落,刚喊一句“张日山拿命来”,不想水雾一忽儿便凝起,水声潺潺,再回神,竟看是香侬坐在牢中,一身荆布衣衫,乌发凌乱,满面泪痕,纤纤十指血肉模糊,我见犹怜。黑衣人扯下蒙面,正是陆温,他也顾不得是怎么一回事,跪在香侬面前。

“姐姐。”

“是陆郎么?”

“我听说张日山这厮赖告姐姐是飞贼同党,故而将姐姐收监大理寺,百般折磨,这厮果然可恶,我正要杀他替姐姐报酬雪耻。”

“唉,奴家一介弱质女流,既无兄舅为靠,也无万金可去疏通打点,那些物什乃陆郎相赠,又岂会是贼赃?但奴家怕说出来反而会害了陆郎……”

“是我害苦了姐姐,我这就去再找那厮,告诉他,我就是解府首告的飞贼,令他立刻放了姐姐。”

香侬惊诧道:“陆郎这是说的什么?”

“姐姐莫要害怕,便是那张日山知道我是飞贼,也不能耐我何,我速去搭救姐姐,还请姐姐再等上片刻。”

“陆郎,陆郎……”

陆温硬下心肠往牢外跑,但脚下的地面开始旋转扭动,他身子一歪轻轻跃起,又无处着脚,竟是跌落下来,再环顾四周,景象否变,香侬已然不见,四周地上一圈黄表纸,上用朱砂画符,陆温见状大怒,顿时现出狐身。但那符确实厉害,成一金光罩壁将其困于其间,陆温待要离开竟是不能够,黑烟散尽,张日山与齐桓现身。

“先生好计策,将这窃贼擒获。”张日山不畏青面獠牙,弯腰凑近看他,“这狐妖原来生得这般模样。”

“此族修为极高,世代栖于三清山日月洞,吸天地精华,能上天入地万般变化。陆温,我且问你,你可认识我么?”

“凭你是谁,此等雕虫小技,待小爷我破给你们看。”陆温捏了一个手决,嘴里念念有词起来,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齐桓委实忍不住大笑起来,“昔日陆老夫人万般恳求,求师祖提点你这顽劣之辈,你尚且淘气,想要作弄我们师兄弟几个,被我一道定身咒困在泰山之巅七七四十九天的事,可是忘记了?”

听到此,陆温终于泄了气,他满面尴尬,只得向齐桓作揖,“齐师哥,都是陆温的错,求师哥高抬贵手。”

“当日我便说过,你若能断了这劣根性,修为必定大有精进,怎地还在做这没头脸的营生?看来我需修书一封给陆老夫人……”

“别别别!齐仙人,好师哥,千万饶过我这一回,若让老祖母知道非拔了我的皮不可。”

齐桓口中的陆老夫人乃是现任九尾狐族的族长,陆温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惧怕这位亲祖母,现如今祭出这一位,他立刻乖乖认了罪。齐桓便向张日山讨个人情,因想着这人妖壁立,便是律法也奈何不得他,便也满口答应了,于是齐桓以黄纸剪一小人幻化成形,又将被盗之物一一核点清楚,送回中书侍郎府,解侍郎并非咄咄逼人之辈,既然盗物取回,至于别的罪行只请大理寺按律严惩,并不多话,这桩案子便也就此草草了结。

倒是陆温似对香侬动了真情,几次央齐桓去向张日山求情,开释香侬,齐桓早已不住在春华楼,此刻暂居于城中一间客栈,这日他正在书写信笺,听了他的话,只道:“你的香侬姐姐好好在春华楼里待着呢,我劝你一句,情之为物,伤气伤神,你莫为了这些身外物浪费了这百年的修为。”

陆温自讨了个没趣,摸着鼻子在屋内坐下,他是出去野散惯的,如今因不敢开罪齐桓,日日拘在屋里不敢外出,不免长吁短叹。

“陆温,我派你一宗活。”齐桓哪里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只搁笔,待墨迹干后收入信封,转身交给他。

“这是什么?”陆温一听,立刻跳起来问。

“替我送一封信。”

“送去何处?”

“金吾卫少长史张府。”

“我不去!”陆温竟断然拒绝,他回椅子上坐下,从袖中摸出酒壶酒盏自斟自饮起来。

“这倒奇了。”齐桓不解,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日你逃走,可是因为那位少长史么?”

陆温犹豫片刻后放下手中壶盏,难得正色道:“我劝你不要与这厮……咳,这位少长史结交。”

“这是何缘故?”

“师哥也看过他命格的,想必知道此人命中凶煞星主位,乃是大凶之人。”

“那又如何?”

“师哥得师祖黄冠子真传,就连祖母提起你也是赞不绝口的,称你是几世之中难得的奇才,难道看不出此人来历并不一般么?”陆温顿了一顿,看着齐桓,一字一句说道,“知明理,断善恶,生杀定夺,一念之间。”

齐桓定住,陆温的几句话唤起了某个记忆,但他无法分辨这记忆究竟是出自哪一世,自开天眼后,他自可观看前世后世,也许在某一世曾有人也对他说过相同的话,此刻经由陆温之口说出,倒似有了印证。齐桓若有所思,还不待陆温说什么,客房有人敲门,店家在外头说话,“齐先生,楼下有贵客来了,想要见你。”

陆温翘着腿,“这长安城遍地贵客,不知是哪一个?”

齐桓却笑道:“你最忌讳的那一个。”

陆温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里团团转,要找地方躲躲,齐桓已经理好衣衫,拉住陆温,将另一封信塞进他手中。

“好好好,我去替你送信。”

“慌什么?来的又不是陆老夫人。”

“那你吓我?”陆温没好气地道。

“明明是你自己会错意,来的是张长史与他那位兄长,想必与我信中所提之事有关,是以你帮我回一趟清风观,这封信务必交与我师傅妙空真人。切记,不可假手他人,此兹事体大,断不可耽误。”

“放心,包在我身上。”

陆温满口答应,从窗子一跃而出。齐桓看他远去,这才转身开门下楼,偌大的客栈下头闲杂人等俱已驱逐,张日山还是惯常金吾卫的绛红袍子和牛皮短靴,腰间配一柄长刀,见他下楼,起身相迎。

“齐先生。”

“张长史。”

“张将军,别来无恙。”齐桓还不待张日山引荐,便先向端坐上首的那位大人行礼。

“那日听临渊说起中书侍郎府上的案子,颇觉有趣,故而令日山代为引荐,先生识得本将军吗?”

“三年前,将军护送御驾至清风观与师严悟谈,在下曾与将军有数面之缘。其实不瞒两位,即便两位今日不来,在下也要寻机会面见二位。”

张日山立刻看向自己族兄,三人彼此都是通透之人,立刻心中明白,齐桓请二人至屋中详谈,关上门后取出一张符帖于门上。

“需要如此小心吗?”张日山问道,张将军双手背负,正在看齐桓桌上的一册《太上三清法忏》,并不做声,倒是齐桓先向张日山作揖。

“先生这是何故?”

“只因日前并未与张长史吐露真言,入世修行不过托辞,实则师严命我下山追查一事。长安城中妖气冲天并非狐族之故,陆氏一族素来与吾辈交好,并无恶念,仅凭陆温尚不能引来师严这般授意,况后来我也细细盘问过陆温,他说似有一股神秘之力牵引他入城,故而这城中妖气必有蹊跷。陆温之案只是开始,日后犯夜者怕将层出不穷,且未必只是窃贼这样的小案子。而这,也正是在下想向两位求请,金吾卫本就有督察守卫长安城之责,张长史忠于职守并无不妥,只是日后若再遇到蹊跷怪案,务必请张长史能够告知在下。”

张日山听罢,并不表态,倒是张将军回头问道:“敢问齐先生,那股妖气究竟自长安城何处而出?”

齐桓略一沉吟后道:“永安坊是虚,实则出自太极宫。”

“不愧为妙空真人爱徒,看来司天监所言非虚,未来这长安城必历多事之秋。难得齐先生有这般济世救人之心,如今日山已衔了长史之职,宵禁之后职守难免有所遭遇,不若我安排一下,替先生在大理寺中设一文书虚职,一来方便查阅过往卷宗,再者也便于与临渊合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张将军此举甚妥。”齐桓自然答应。

“临渊,你觉得呢?”张将军又扭头问族弟,他正偷偷打量齐桓,旋即收回目光,只点头道,“听凭兄长安排。”

“齐先生,我这位兄弟脾气倔强,难相与之处请先生海涵,还望不吝赐教。”

“将军客气了。”

张将军笑了笑,他环视客房,虽不算寒酸,毕竟简陋,他对张日山道:“你那府上多出许多房间,不如辟一处僻静院子给齐先生如何?还方便你去请教。”

“不必麻烦,我在此地甚好——”“我回去立刻令管家收拾整理。”

张日山打断齐桓的话,一双眼睛如点漆般黑白分明,齐桓眼中头一遭没了命格宫像,他只看到这位少长史的眼里浮出的一丝笑意,也就不再拒绝了。

“如此这般,那便有劳张长史了。”

张将军双手背负,看外头血色残阳勾出皇城轮廓,仿佛一种征兆。

“天佑大唐,但愿这座城能够顺利度过此劫吧。”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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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完的怪力乱神小段子,纪念一下副八cp

2018-08-04 /  标签 : 副八 109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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