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ret
被 @◆ UR ◆ 催去复健锤基文，又借着点教师节的名头，但是我很怀疑是不是大家能看明白我到底在写啥……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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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ecret
Thor Odinson推开那扇镶嵌了五彩玻璃的木头们时，照例门上的铃铛没响，但是常年累月经过曝晒的木头材质加上玻璃的重量，让整扇门已经变形，关节的地方发出折磨耳朵的“嘎吱嘎吱”声，原本正蹲在柜台后头整理东西的侍应生直起腰，扫了一眼，超正在往角落小圆桌走去的唯一客人点了下头。此刻是新学期第二周某一天的下午两点，通常要从四点开始才会渐渐热闹起来，落课的学生或者老师会来喝一杯饮料，有的索性待到晚餐之后，如果运气够好，也许能在这里见到那么某两位学识界的名人，听他们探讨Jean Baudrillard是否承认自己的作品具备后现代的意义，或是既然《The Golden Notebook》成就了Doris Lessing，那么她那部备受争议却又堪堪获得了多贝尔文学奖的作品《The Cleft》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Thor把桌子往前推了推，勉强把自己的腿塞进狭窄的空间里，他把夏季风衣口袋里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桌上时，那个侍应生过来询问他想要点什么，他想了想，点了一杯冰啤酒。
许多年以前，他也是这家店的常客，不愿意上课的时候就溜出校园，在这里找一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落窝一个下午，他不干别的，也许睡觉，或者看一本随便戴在身上的文库本。他在这个国家最好的学府里念书，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但事实上他也不怎么爱念书，小说是他唯一会当作消遣，并且和所谓的“念书”有关的一样事物。
侍应生取来了他要的冰啤酒，Thor叫住他，问他是哪一年开始在这里做事的，侍应生奇怪，但并未多想，说了一个年份。
“十年前我在这里念书，经常来消磨时间，好像没见过你？”Thor问。
“那时我也是学生，只在这里打短期工，负责进货。”侍应生答道，随后又朝Thor友好地笑了笑，“还要什么再叫我，我去后面厨房准备点东西。”
“等等，我有件事想问问你。”Thor的手搭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凉热凝结后生成的大颗水珠晶亮剔透，午后二点的阳光，好像唯独照亮了他手里的这一杯啤酒，Thor疑惑是不是这杯液体会为此而沸腾起来。但，啤酒依然冰凉，入喉时像一块铁，直接落到胃袋里，他脑子清醒过来，问那个侍应生，“这里有没有保留别人遗落的东西？”
侍应生明白他在问什么，他回去，搬出一个大纸箱，Thor翻了翻，多是书或者本子，还有眼镜、钥匙、钢笔之类的，Thor找到了一本小相册，他随手翻两页，都是满满的笑脸，不知为何会被遗弃？
“你落过东西在这里？十年前？老板未必都会留着，是什么？”
“有没有一本《Plato》？”Thor放下相册，复有开始翻那几本书，却没有找到他说的，大概是就像侍应生说的那样，十年也未见人来领走，早已被丢弃。
“毕业那年和人约在这里见面，等到结束营业也不见人来，走的仓促，就把书落下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算了，我不过随便问问。”
Thor把箱子还给侍应生，他好奇，又问，“没问对方为什么爽约吗？”
“没问，毕业之后马上就被外派出国，所以断了联系。”
侍应生没再问下去，剩下都是别人的私事，店里有人谈文学，谈经济，再谈政治，说得兴奋时也慷慨激昂，但大部分人还只为了爱恨情仇，吵架、分手，歇斯底里，大学时期最适合谈恋爱，因为正当好时节，小时候不懂，再以后又懒得谈，成年人世界，爱的成分更复杂，牵扯太多。Thor两年前结婚，娶了位天体物理学家，父亲不太满意，又没有更好的选择，两人虽然结婚，但都很忙，近乎分居。但对于Thor来说，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听起来比单身要可靠的多，反正Jane也更爱她的研究，双方都无压力，十分划算。
是的，成年人的世界里，只剩下划算不划算。
一杯啤酒喝了将近半小时，直到恢复了常温，店里一直只有他一个客人，待到三点半后，才陆陆续续来了些学生，他们四散坐在各处，窃窃私语，或者拿出书本记笔记。柏拉图他一个字都没读进去，是从那个人教职员宿舍的书架上偷偷拿走的，翻旧了，很多页上都用铅笔写批注，Thor不看正文，却只看那些模糊的手写字。他只是好奇，他爱看什么书，听什么音乐，喜欢吃什么、喝些什么，所有与他有关的，他都想知道，仅此而已。
“还要再来一杯吗？”侍应生在给另一桌的学生送去果汁之后，兜回到Thor的桌边亲切地问，他表情似乎是有点同情，大约觉得他大学最后一天被人甩了，现在旧地重游。被人甩的总是格外使人同情，哪怕是男的。
“再给我一杯吧。”
Thor把杯子还给他，侍应生又重新换了一杯给他送去，他似乎是对这个英俊又不修边幅的男人产生了好奇，又问道：“约了人？”
“没约，随便来坐坐。”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排法桐树后的红墙，窗子的玻璃一半五彩玻璃，一半透明玻璃，阻隔路人窥探的目光，但绿茵重重，是另一道屏障。在里头了，不论你是谁，只剩下两种身份，要么老师，要么学生。冷战之后，上面的人说话间总是对英美冷嘲热讽，说他们端着架子，到底都在自我消耗，结果发现，自己国家的蛀虫也都来自这些象牙塔，无论谈文学的，还是谈爱恨的，到底都热血偏激，策反起来总是更加容易。那个人从前看Plato、聊Socrates，读George Orwell，若是被怀疑，这些都是征兆，被贴上红标签就是进了黑名单，父亲找他谈过，说这样的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但Thor近乎已经死灰的心在看到那个名字瞬间就复活了，校园无聊，读书枯燥，如果不是有这个人在，他很难坚持到毕业。
“我去找他谈谈吧。”他镇定地对父亲说。
“还谈什么？”
“如果真是他，死了不可惜，如果不是，也许能为我们做事。”
父亲没说话，盯着他看了许久，Thor到底心虚，手心里都是汗，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目光，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久违，他又紧张又安心，就好像当年在教室外面等他下课出来，两个人一起去咖啡馆喝东西，他给自己补习文学史，隔着嗡嗡的嘈杂人声，他的话每句都清楚地传到自己耳朵里，那科后来他破天荒得了一个A，全班都惊讶，以为Thor Odinson突然开窍。
“你去试试吧。”父亲松口，点头答应。
所以他今天一早就出门了，犹豫着先去趟书店，挑来挑去，还是买了本《Plato》包好作礼物，这是多此一举，但他突然想到那年从书架上抽走的那本书，暗恋时候的心思总是奇怪，Thor偷拿走他的书，想象他修长的手指握笔写字，一阵情潮涌起，突然难以自抑。父亲安排他一毕业就出国受训，临走前他约他见面，他隐约猜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有了忌讳，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接他去机场的人来，到底把《Plato》留下了。
旧的那本再难寻回，如今他又带来一本，像是轮回。
第二杯啤酒Thor一口没喝，他的手搭在那本书上，心里把十年前的事回想一遍，觉得遥远，唯有那点情愫没变。他暗恋自己的男老师，传出去是一桩丑闻，父亲可能也知道，怕给家族抹黑，送他出去是正确的选择，扼杀得越早越安全。
“……我不认为这是必要的，当然我不否认这是本奇书，但今天的学生学牛顿力学，难道他们也需要研究牛顿的原著么？”
门在喧杂声中被再次推开，关节吱嘎作响，有人正在说话，唤醒了陷入过去时光里的Thor，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那双堪比绿茵的翠色眼睛，他戴银边眼镜，脸颊依旧是古典式的白秀瘦削，十年时光在他身上仿佛是停滞的。
“但你不能否认的是，他的文字有一种撼天动地的力量，需要我给您引申一段吗？是我最近刚刚读到的。”他说道，目光闪烁。
“当然，请吧。”
“……而且，在这个行星按照既定的引力法则继续运转的时候，无数最美丽和最奇异的（生物）类型从如此简单的开端演化而来，这是极其壮丽的观点。”
很久以前的清晨，LokiLaufeyson教授会站在空无一人的校园一隅，迎着初升的日光朗读自己喜欢的词句。Thor站起来，他知道那双眼睛已经看到了自己，烟黄灯光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模糊而暧昧，他站定，没再往前，十年时光到底太久，变得疏离而陌生是毫无办法的事。父亲没有忘记这个人，他之所以答应，一定是因为不惧怕死灰复燃。
“今天早晨，突然有一只靛彩鹀停在我的窗口，它叫得很好听，那时我有种预感，也许今天会遇到故人，果不其然。”
Loki的手搭在吧台前高起的椅背上，他始终穿三件套的西装，肩膀上尚有白色粉笔灰，漆黑的头发往后梳，姿态优雅。大学的女学生们不再追逐荷尔蒙，更偏爱这一类有成熟气质的男性，Laufeyson教授专攻古典文学，并不古板，年轻英俊，课程又风趣幽默，人人趋之若鹜。
“Thor Odinson。”
Loki走向他，朝他伸出了手，“我们有几年没见过面了？自从你毕业之后。”
“教授。”Thor内心挣扎，最后还是决定这样称呼，他坦然，反而显得自己过于拘泥。
“你约了人？”Loki问。
“不，故地重游，随便坐坐。”Thor收回手，藏在背后捻了捻指尖，Loki的手不论何时都冰凉干燥，因为刚刚拿过粉笔，带着干涩触感。“不介意的话请坐吧，我请你喝杯东西。”
“好啊，等等，我去和同事说一声。”Loki走到另外两位同行教授桌边，和他们低语几句，然后重新回来。“你还是只喝Schlitz牌的啤酒吗？”
“习惯了，就懒得改。”Thor笑着说，目光落在书上，突然觉得窘迫，他总是不惯说谎。
Loki自己点双份JACK DANIELS加冰，“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酒，侍应生问你要证件。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普通职员而已，我一向胸无大志。”
“听说你出国去了？”Loki突然问，Thor凝神看他，反问，“你怎么知道？”
这时侍应生把酒送来了，Loki问他要了点坚果，还问今天有什么晚餐，然后加点了牛油果沙拉和金枪鱼三明治，他又问Thor要吃点什么，他只说一样，侍应生看了眼Loki，又看看Thor，转身走了。
“校园里没有秘密，几年前有位教授在国外游学，说是遇到过你，回来后闲聊时说起，那样子可不像是普通职员。”Loki的目光隔着眼镜片和玻璃酒杯投过来，Thor庆幸，在那目光之前自己是没有秘密的，Loki直觉一向敏锐，只不过他把一切隐藏在他的外表之下，如果他是友方，那是大幸，一旦倒戈，会变得十分棘手。“你不想说就算了，人人都有难言之隐。”
“你也有吗？”
“有什么？”
Loki直直地看向对面的Thor，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当然，我说了，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你想问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Thor想，如果他真的是他们所说的背叛了国家的那个叛徒，极有可能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猜到意图，这场会面其实没有任何意义，Thor的父亲早就知道，不过是为了叫他彻底死心。
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时间真可怖，从前哪怕Thor有时会听不懂Loki在说些什么，但也依然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咖啡店里他们一直是最晚走的客人，送Loki回教职员宿舍的路上还会说。人人都有难言之隐，这话不错，但漏了一点，成年之后顾虑太多，Thor搓了搓手指，为了今天的见面，他把戒指摘下来，现在就在口袋里，手指上留下一圈浅色印记，还好灯光昏暗，看不清楚。
这时有人开始挪开店堂中央的桌椅，大提琴先响起，然后是手风琴和吉他，三个乐手都是学生模样，他们一边演奏，一边用鞋跟轻踩木头地板。Thor和Loki一齐回头看时，正有一位男士邀请一名年轻女士，两人走到中间，应和着节奏跳起探戈。
“我突然想到有一年的圣诞节，学校有圣诞舞会，你说你不会跳舞，没法邀请女学生同你去。”Loki看着，突然轻声说道，Thor也笑起来，“我却记得你在房间里教我探戈，楼下的人上来敲门投诉，那时我喜欢El chodo，但你却只坚持Por Una Cabeza，后来晚上下大雪，我回不去，和你一起喝热的圣诞红酒。”
Loki回头，目光在眼镜后头闪烁，难以分辨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Thor突然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问他那天晚为什么不来？如果他来了，也许自己就会坚持不出国，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也要待在他身边，愿意为这个国家效力的人多得是，也未见得就缺他一个。
“但是你偷走了我书架上的《Plato》，那是我最喜欢的书，我一直等着你还回来。”Loki却突然转移了话题，Thor像是突然间清醒了过来，他犹豫着把那本包起来的书递给他，Loki 拆开了牛皮纸，笑着说道：“那本可是绝版，而且有我做的笔记，无可替代。”
“抱歉，我把它弄丢了，是哪一年的版本，下次想办法找找看。”
“算了，丢了就丢了吧。”Loki摩挲着那本新书的封面，至少装帧尚算精美，“有些东西之所以珍贵，在可遇不可求。而且，十五年前我看的《Plato》，一定和我十五年后再看时截然不同，不是《Plato》变了，是看书的人变了。”
“时间带走一切，长年累月会把你的名字、外貌、性格、命运都改变。①”
“能让ThorOdinson读那本书，那是他的价值，不算可惜。”
两人又都笑了，这一笑，像过去的一切终于都随风消散。
“我已经结婚了。”
“嗯？是吗？那很好，下次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Thor点头，又沉默了一会，终于起身告辞，Loki也没有留他，只同他握手告别，他推开门，与来人擦身而过，那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Loki。“那是Thor Odinson？我没看错吧？”
Loki点点头，他将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完，从钱包里取出纸币放在桌上，然后也离开了。回到教职员宿舍，他放下钥匙，脱下外套，然后淡定地走进浴室放水，这时电话响了，他直起身，没有去接，五分钟后，电话再次响起，他这才放下衬衣袖子去接听。
“最近身体好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女性。
“一切都好，不过今天遇到我们老朋友的儿子，多聊了几句。”
Loki一边说，一边走到书架前，他的手指沿着那一排书脊移动，最后抽出了其中一本旧书，轻轻翻开，泛黄的书页上用铅笔写满一行行小字。
“是吗？过两天去看看你叔叔吧，他想你了。”
“知道了。”
Loki挂断电话，带着那本书走进了浴室。
“我和我的影子独处，它说它有悄悄话想对我说，它说它很想念你。原来，我和我的影子都在想你。②”
他仰躺在温暖的热水里，高高举起那本旧书，封面上赫然印有“Plato”。
【Fin】
①② 引自柏拉图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