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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下】完结

这个系列算是彻底完结了,我难平的心意结终于可了,希望大家也能喜欢这最后平凡的结局。下周末就要出发去度假了,希望中秋能赶得上继续唐代的小段子~

涅槃【上】 涅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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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两人被困在试衣间中无事可做,南风蜷起双腿,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间。

齐桓守在门口,自认有责任保护少女,他回头看南风,忽然笑问:“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我是认真怕哥哥回去同我算账。”

“放心,你是他的掌上珠。”

“他这样同你说?”南风自臂弯抬起头,小小的一张面孔,她说话老成,但骨子里仍是少女,只是恐怕这样的状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纵然害怕,她也仍耐心等待,是因为全然信任。

他的小山,终于也得独当一面。

真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需对自己有信心。”

“这次他一定剥我一层皮。”南风吁声叹气,“我是父亲的掌珠,但他仅视我为肩上重担。”

“他这样爱你。”

南风仍是用她那双古典美人的眼睛看齐桓,少女眼睛纯净,黑白分明,这目光叫齐桓无所遁形。

他即刻败下阵来。

“那时我就告诉你,我想见一见那名幸运儿,否则何以会加入那种无聊旅团?齐桓,有时你真叫我嫉妒?他心里爱的人是你,可你只是不信。

这番话,自旁人的嘴里说出来,令齐桓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有苦衷,找一百个借口,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的不自信,竟然还敢教训别人。

他苦笑,“这番话,一式一样,我曾经也对别人讲过。”

“后来呢?”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齐桓靠住门,“我不是不信,只是往事忽然在我身上重演——”

他还未说完,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齐桓立时提起十二分精神,南风躲在他背后,两人心跳如雷,以为歹人寻至,但那脚步忽然停下,过片刻后年轻男子说话。

“小姐,齐先生。”

“是小罗。”南风认得这声音,齐桓也认得,是初抵温市时张日山派来的那名青年,他开门,南风跳起来挂住他不肯松手,小罗面露微笑,而后向齐桓点头示意。

总算有惊无险,三人离开商场上车,车子绕两圈,并无人跟踪,这才放心往南家的公馆去。南风后怕,惊魂未定,全程挽住小罗胳膊并不说话,连齐桓都看出两个青年人关系不一般,小罗眼神温柔,这恐怕也是另一个故事了。

“主人还在公司处理事务,请先生在这里等候,我先送小姐回房休息。”

小罗年纪轻轻,但待人处事十分妥帖周道,齐桓在一处起居室坐下,有女佣来搀南风离开,她临走前对齐桓道:“今天我们说的话要对哥哥保密。”

齐桓答应,少女依依不舍回自己房间。

过一会儿有人来送茶与点心,是那位老管家,两人见过面,彼此相熟。老人乃是南氏自老家带来,跟随主人赴加国数十年,他知他是小主人的贵客,主人不在,自然由他出面招待。

“点心是会斋楼的白案师傅亲手制作,加国最为地道的中式点心,齐先生请尝尝。”

“费心了。”

齐桓拿一块绿豆糕吃,清甜爽口,又吃一块。

管家递茶给他,笑道:“齐先生受到惊吓,一定饿了,请多用一点,不必客气。”

齐桓又吃一块桂花糕,十分软糯,他以为管家有话要讲,那老人满脸欲言又止,是等他先开口。

“这是好茶。”齐桓说,“这茶碗亦是有年代的旧物。”

“齐先生好眼光。”管家微笑点头,有句老话,叫“富逾三代才知吃喝”,南氏贫苦出身,能有这样的眼光已是不易,至为重要是子女周身无骄矜之气。

“有这汝窑瓷盛茶,我可多喝两碗,管家请不要嫌弃我粗蠢,如饮牛饮驴。”

管家大笑,“茶器既然被制出,便是拿来用的,束之高阁还有什么趣味?”

连管家亦有这样磊落胸襟,委实难得。

齐桓有预感,两人一定聊得来。

“少爷刚才嘱我替齐先生准备客房。”

“或可先引我参观。”

管家相当乐意,当下为齐桓引路,南氏置下公寓已有多年,但彻底改造完成却是在这一、二年间,老人对此地颇有感情,一草一木都有故事,他为齐桓娓娓道来,“老爷爱在这处晒太阳喝下午茶,小姐小时候养一只白团样的小狗,爱得不行,经常伴着小姐坐在这里看图画书吃巧克力糖果。小狗去世后小姐不吃不喝三天,劝说不听,之后便再也没有养任何宠物。”

“看得出,南风十分重感情,十分肖似她父亲。”

管家点头,两人站定在一处起居间,这里有舒适的沙发,壁炉已经清理干净,堆满枫木,是为过冬准备。天色渐暗,但楼下路灯照亮了金黄色的、有羽毛般叶子的大树,云沙沙的好似笼一层薄雾,远处不知是哪家正在拉琴,如泣如诉。站在这层,能够看到远处海港,此地是闹市中难得一方净土。

“小姐是独生女,母亲早逝,自小十分孤独,她一直听话懂事,凡事独立自持,是不想为父亲增加烦恼。少爷来后小姐很高兴,以为终于有人与她作伴。”管家领齐桓上至公寓六层,五层以上更为私密安静,显然是主人起居坐卧的地方。

“少爷如在家,待这里最久,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兢兢业业。”

“也无约会与社交?”

“人人均以为侨领风光无限,不知多少辛苦,日日处理各行商会龃龉已令人十分头痛,国人又好面子,所有事情权衡周全是一门大学问。”

齐桓笑而不语,看张日山桌上堆成壁垒的文件,可堪比大学教授,角上有一樽相片,当中是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张日山站他身后,挽住他手臂笑容如鲜花的美丽少女正是南风。

“这是南先生?”齐桓问。

“可是像老人?”管家问, “太太去世后老爷一直郁郁寡欢,有人劝他续弦,被他打骂出门。医生说,他是真正的心碎,为了小姐,勉力支撑多年,直至少爷来到南家,老爷十分信任少爷,两人胜似父子。”老人眼中有泪光,是一等一忠仆。

“这是他们的缘分。”

“少爷相当勤奋,现今这样的年轻人少见。齐先生,我视少爷与小姐如自己的孙子女,我不希望他们受伤害,如你——”

“何叔!”

话被打断,齐桓回头看,张日山挽风衣站在书房门口,面有愠色,管家立刻收声,转而改口,“我明日请师傅作拿手的银丝烩面,少爷和小姐都相当喜欢,齐先生一定要尝一尝。”

“那就有劳费心了。”

管家离开,屋内只剩两人,齐桓以为昨夜今晨的一番对话后,会害怕见到张日山,但此时此地,书房也只得一壁昏黄灯光,他看自己,目光如炬,竟然有些许荡气回肠。齐桓走过去,拿走他手上的衣服挂起,张日山立时追问:“何叔同你说什么?”

“尽是夸你,连我脸上都有光彩。”

“他年岁渐长,容易噜嗦,并非恶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怕我将什么放在心上。”

“我最好你只把我放在心上。”

齐桓似笑非笑,并不接话,浏览书架上一整排经济学书,那时他送他出国读书,并非指望他做这样艰深学问,也不期望他劳碌,但他仿佛自出生以来便要走上这条道路,避无可避。张日山见他兀自不说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奇怪,房间这样大,为何偏要跟着我?”齐桓被他逼至角落,只能扬高声音问,张日山去握他的手,加国已夜凉如水,他十指清冷,齐桓心头又是一跳。

真不是好现象,心动如此,如何打胜仗?

“说起我来倒口快,你也穿这样少?”

“车接车送。”

“我忘了,如今你是场面人物。”

“我已一整日没有见到你,为何只说这些?”

齐桓实在撑不住,把他一双手握紧在掌心里,捂热。

“忽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起来,你我五年也不曾见过面。”

差点以为此生不得相见,这样越想,越觉得摔不开手,最好时时牵牢,每日晨昏要确认一遍,人是否就在身边。是这样的,有时情深,反而难以启齿,爱一个人,内心酸涩,见到他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闷在心底,只得这样肌肤相亲,才能满足。

齐桓忽然觉得自己口笨嘴拙,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看他发呆。张日山乖觉,抿抿嘴说:“我饿了。”

“家里有现成大厨煮银丝烩面给你。”

“可我偏偏只爱吃你煮的。”

“那就请为我引路。”

张日山牵住他的手向外走,齐桓吓死,但是挣脱不开,只能急道:“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放心,这一层只得我一人使用,你可全当是私人寓所。”

齐桓这才放心,忽然又觉得一阵窘迫,再看张日山已经松手,打开一扇移门,露出全然现代化的厨房,亦是应有尽有,他自己接一杯水喝,告诉他食材都在柜中。

齐桓知道他不高兴,为刚才那句话,但此一时彼一时,他明白管家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如你不能令他幸福快乐,也请不要使他伤心。

“想吃什么?”齐桓开冰柜,当真食材丰富,想必佣人天天添补替换。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想吃云吞吗?有虾也有绞肉,竟有云吞皮?如何得来?”齐桓话音半是惊讶,半是高兴。

“我鼓励此地华人多多兜售家乡食物,民以食为天,餐饮生意大好,连鬼佬也饱口福,欲罢不能,真真扬眉吐气。”

齐桓快手快脚,包十多个鲜虾云吞,柜中还有上好紫菜虾皮,加一点在汤中就十分鲜美。齐桓先盛一碗给张日山,看他不怕烫,几乎吞下一整颗,立刻道:“慢点吃,又无人同你抢。”

热气熏腾,在玻璃窗上结起雾花,齐桓见张日山脸上复现笑颜,终于释然。

他没变,仍是他的那个小山。

“那些是什么人?”

“宵小之辈,企图绑架少女用以要挟,南风一刻都不能使我放心。”

见张日山快速吃完,齐桓又自自己碗中拨两只云吞给他,他也不同他客气,立刻捧起碗来,显然饿极。也是,从前他们这些人,不起早,却贪黑,痴迷光怪陆离、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如今虽然不再涉足,又换另一种生活,越发起早贪黑,齐桓见他眼中有红丝,足见辛苦,不免又心疼起来。

“这件事是我不好,我见她闷闷不乐,是以带她出门走走。这女孩子也怪,不喜与同龄人玩耍,后湖有不少年轻人游船,我原以为她乐意加入,谁知她满口道理,我竟说不过她。”

“说到底不过仗着你好商量,我走时还嘱你不可对她心软,全部当作耳旁风。”

“这当真是要同我算账不成?”齐桓笑。

“怎么不算?桩桩件件我都记住,要一并算清的。”

“咦?那我预备看你怎么同我算清。”

张日山忽然看牢齐桓,不说话,四周十分安静,隐约能听见那人还在练习小提琴,这是首陌生曲子,断断续续,没了那如诉如泣的气氛。齐桓去洗碗,张日山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轻似游丝,比那弦曲更加如断如续,却又缠绵,钻进他的耳朵里。

“这账,需算上长久的时间,也算不清,非要搭上一辈子才算数。”

齐桓手一颤,碗摔脱,险些裂成两半,他去捡,张日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抱紧,脸颊贴牢背脊。齐桓心里头忽然被塞满,像是要溢出来,全在这紧紧的一抱,千言万语都似已足够了。

“不得了,我忽然欠下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这可如何是好?”

齐桓由着他,自己洗净手擦干,想转身,但张日山不肯放开,被他困住脚步。

“初时是我欠下许多,只能每天还一点,还不清,还有下一世。”

“你预备缠住我不放吗?”

“永不松手。”

张日山仰头吻他,吻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明明昨晚有更好的氛围,但毕竟他吻了他,那道犹疑的墙被推倒,他不知足,紧紧箍住齐桓,似要把过去的时光都一并补偿回来。

两人团着脚一起挤在沙发上,觉得温暖,不想分开,齐桓上下翻看张日山雪白手掌,然后问:“怎么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所以你心中一直喜欢我是吗?”

“今夜不许套我的话,我问,你答。”

张日山笑而答应,他手掌翻起,与齐桓的手十指交握,紧扣在一起。

“我们吵架、拌嘴,又和好,周而复始,从不觉厌倦,何故?我从不与佛爷争执,他说什么我一概认可,即使心中有异议也不会提出,但同你,我毫无顾忌。我早该明白的,只是当时年轻,骄纵,觉得一切都是寻常,眼里永远看着别的地方,不知回头。”他说着,又搂住齐桓,“你不该宠坏我,也不该什么都不说,这样对你极不公平。”

“我是老派人,不懂应当如何说,可只要你高兴,我便觉什么都足够了。”

张日山抬起头,“真觉得什么都足够了?”

齐桓滞一滞,叹气,“现在当然觉得怎样都不足够了。”

张日山志得意满,又凑过来吻他,他做的熟稔而自然,仿佛他们一早就是情人,描摹无数遍。

“那么我们现在是否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难道你想登报公示?”

“你是老派人,我自然要顾及你的心情。”

“老管家可会将我扫地出门?”

“怎么办?”张日山瞪大眼睛,随即搂住他,“他若扫你出门,那我自然也跟你一起走,我们去流浪。”

两个人忽然笑作一团,齐桓有一种不知世外是几何的快乐,如果可以,他想与小山一直躲在小屋中,只得两个人,挤一张沙发分享体温。这个城市冬季的脚步临近,人也容易变得怠堕,难怪人家要说心宽体胖,日日粘在一起也不觉得腻,怎会不胖?

“等事务告一段落,我便向公司请假,我们一起去旅行,到无人认识的地方露营。”

“如今你也为盛名所累,日日八百里加急件派来要你确认签字。”

“南氏过去兴老派作法,事事握在一人手中,累死自己,现在公司提倡科学管理,哈佛一年多少管理人才毕业,何不挑选精英,物尽其用,我手下现有一支年轻团队,十分能干,即便我不在,也能维持公司运作。”

“哗!你这样讲真使我刮目相看。”

“夸我。”

“我的小山世间独一无二,拿金山银山与我都不换。”

张日山听后十分受用。

隔一会儿有人敲门,此地人人规矩十足,齐桓果然不必担心别人撞见,他自沙发上下来,整理衣裳,“你还有事,我先去休息。”

“好,等忙完我去找你。”

话说的理所当然,齐桓去开门,门外是小罗,年轻人不动声色,仍是向他鞠躬行礼。齐桓去找老管家,他正在出神,他决定向他坦诚,也好使老人安心。

“何叔。”他记得张日山这样叫他。

何叔回头,脸上有歉意,“刚才是我逾矩了,不应当管小主人的私事。”

“都是家事,何必分公私?小山能有人如此关怀,我高兴还来不及。”

齐桓不想避讳,将两人的故事说给他听,老人恍然大悟,也不仅感慨起来。

“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阴差阳错也能兜回来。你们都是好孩子,想必老爷还在世,也乐见其成。他总担心给少爷过大压力,整个家业都托付于他,也难为他一人力抗,初时尚有人说三道四,现在我也不曾听到这样的声音,想必已经服众。”

“我只挂心他不知疲倦,如今我在这里,一定叮嘱他按时吃饭睡觉。”

何叔不住点头,他已叫佣人收拾好客房给齐桓,是一个小套间,带独立的盥洗室。这一栋公寓真是奇妙,齐桓想,国人骨子里眷恋家族齐聚,国外又不兴百亩大宅,索性置这样一栋产业,老少同住,又各自独立,满足各人需求。

齐桓简单洗漱,刚刚上床躺下,一合眼,一张面孔忽然跳进脑中,他立刻自床上坐起。

原来是他!

他终于记起今日所见的那群人中为何有一个看起来眼熟,过去多年,他早已淡忘,如今忽然忆起,他忙起身去楼上找张日山,这回换小罗来开门,他见齐桓,微微一笑,“我就说齐先生一定想起什么来了。”

齐桓不解,张日山示意关门,三人坐下。

“那批人并非为南风而来。”张日山说。

“我知道,他们是解九的人。”

“想不到他竟记仇至此,不惜追到加国。”

“他一击不成,打草惊蛇,必定会再下手,请即刻致电张太太。”

“有道理。”张日山才说完,小罗已在拨电话号码,果然效率奇高。

齐桓担心,又问:“可要联络佛爷?”

“我心中自有分数。”

小罗已挂断电话,“张太太已经察觉,她自会当心,请我代为谢过主人与齐先生。”

“这位女士不可小觑,不过你仍需派人留意,毕竟人在此地,如有闪失,我不好向佛爷交代。”

小罗应下,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受张日山器重,必定办事细心稳妥。

“如无要事,我先下去了。”

亦有眼色,此刻留在这里,如120支电光灯泡,招主人厌弃。

齐桓想想要笑,但他忍住,学他一本正经站起来,“那么我也回去睡觉了。”

被张日山一把扯住,“你别急着走。”

“怎么?还要给我派工?”

小罗隐忍笑声终于自门后传来。

“我带你参观我的房间。”张日山拖住齐桓手不放,书房兼作办公室的隔壁是盥洗室,再过去便是卧室。

“奇怪,何时不能参观?非要眼巴巴赶在此刻?”齐桓故意说道。

“夜间的事,自然夜间才能看。”

“可是预备上演少儿不宜全武行?”齐桓拉着他转两圈,齐齐摔在卧室中央的床上,床垫委实舒服,令人不想起身,张日山圈住他的腰,把头埋进肩膀。

“我累得只想睡觉。”

“那就睡吧。”

“我想你在此地陪我。”

“那么赶紧去洗漱。”

齐桓将他拉离床铺推进盥洗室,等张日山出来,齐桓倒已先睡熟,他笑笑,俯身吻他,关上灯,找最舒服姿势,抱紧爱人同睡。

夜里齐桓做了几个梦,光怪陆离,醒来却全不记得,他翻一个身,才知罪魁祸首张日山牢牢箍住自己,像是生怕他在睡中逃走。齐桓还在疑惑,以为仍在梦中,但身体温暖,心跳隆隆,他方知一切都是真的。因他翻身,张日山醒转,伸手要去拿床头手表,被齐桓按住,他伸出一条胳膊垫在他头颈下,揽住他,轻声道:“还早,继续睡。”

张日山“嗯”一声,片刻又睡去。

外头天刚微亮,为城蒙一层浅色,之于他们的故土十万八千里,是真正的异国他乡,他在他乡醒来,怀里是失而复得的爱人,齐桓一颗悬心是以终于落进胸腔,他满足到不能更满足,恍惚间想起西游记,唐僧师徒历八十难取得真经,不足八十一数,老天爷面孔一板,不与通融,必须补足,否则何以显现至诚之心?

解九,你可是最后一难?

齐桓喃喃自语,过一会儿也迷糊打盹,再醒转,眉梢鼻尖嘴角发痒,睁眼看是张日山正认真吻他的脸。

“现在几时?”齐桓问。

“我们今日不问世事。”张日山扣住他去拿手机的手,拖回来,攥紧在怀中。

“又忽然作怪。”

“我们久别重逢,自然要耳鬓厮磨,才对得起这番来龙去脉。放心,我已嘱人不要打搅。”

“吃鬼佬的饭未多长一磅,倒养出一副伶牙俐齿,让我好好看看,怎么这样会说话?”齐桓捧住他的脸对牢光看,离得这样近,他的眉眼漂亮到几乎炫目,眼里是款款柔情,齐桓招架不住,“唉呀”叫一声,松手跌回枕上,张日山笑痛肚皮。

“接下来你要看一辈子,趁早习惯。”

“从前怎么不觉得?”

“也许从前你不够爱我。”

“没有良心,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两人在床上又笑作一团,看电视剧,深觉情侣日日黏在一起肉麻夸张,真正轮到自己身上,只觉时间不够。两人认真在卧室里消磨一上午,至午间肚饿,终于去来觅食,遇见小罗在书房等候,他真好耐性,看到两人手拖手出来,只微笑,道一声:“午安。”

齐桓略窘,但已无昨日那般紧张,他亦向他问好,留张日山与他说事,自己去准备午餐,若是简单的青瓜火腿三明治也可,但他想起昨日何叔说要做银丝烩面,于是下楼去找他,见南风正在起居室打电玩,精神不错,她不如小罗收敛,立刻跳起来挽住他手臂。

“他们说你昨晚留宿我家,我到处找你,你躲在何处?可是我哥哥房间?”

“不许同大人开顽笑。”齐桓掐她脸颊,女孩子“哇哇”叫,何叔听见寻来,手中已经捧来三文治和水果请他垫胃,齐桓感动,果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可有银丝烩面?”

“你想吃?我立刻叫人去做。”

奇怪,齐桓来了,连大屋里也热闹起来,南风一边大嚼蜜瓜,一边上下打量,到底忍不住问:“你们好吗?”

“鬼丫头,想说什么?”

“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么。”

“功课可做好?”齐桓面孔一板。

“来了来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同哥哥一般嘴脸。”南风忿忿,龇牙咧嘴控诉。

齐桓大笑。

南风真可爱。

“如果不好,我现在即刻回国。”

“哼,你护照扣在我哥哥那里,如何走得?”

“这种事你都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什么不知?你现在需即刻讨好我,我们结成联盟,叫哥哥头疼。”

“那么不与我私奔了?”

“为何私奔?”

张日山同小罗走来,南风立刻捂住齐桓的嘴,向他使眼色。

“我们开顽笑,说昨天电影桥段。”

“喔?你们还去看电影?“张日山漫不经心地问,南风悻悻然收手乖坐。

“你电话落在我房间,响个不停,看看是谁打来。”

张日山把手机交给齐桓,又看着南风,然后忽然笑说:“我们下次一起看电影旅游不好么?为何要抛下哥哥?”

南风哭笑不得,“谁愿意当这支电光灯。”

一会儿何叔送来银丝烩面,还有海鲜汤与各种小菜,铺满一桌,南风终于欢呼,张日山邀小罗一起,回头见齐桓通完电话回来,迎上来问:“是谁?”

“五爷。他关心我近况,特地致电。”

“喔?他近来好吗?”张日山揽他至桌边坐下,取面盛汤到他碗中。

“含饴弄儿倒也自在,那时他或已得解九风声,劝我赴行加国。”

“先吃东西再说。”

张日山将筷子塞进齐桓手中,南风挑着面条,托腮看他们,“对过这两位,只差亲手喂食。喂,小罗,我们可要换一处吃饭?”

“你心中也希望他们获得幸福,祝福即可,何必要说这等反话引人不快?来,尝尝这快蟹腿,十分鲜甜。”

南风不语,埋头吃饭。

小罗不动声色即将少女收服。

“五爷想与解九面晤,约我们同去。”

“解九肯去?”

“五爷处事一向慎重,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有十成把握。”

“可还约在新月饭店?”张日山笑问。

齐桓瞪他一眼,他立刻收声,南风好奇,“新月饭店在何处?”

“在你哥哥与我的家乡。”

“如果你们去,我也要同去!”

“你去干嘛?”

“自然故地重游。”

“成语零分。”齐桓说。

小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已考虑清楚?”张日山问,他对此事不置可否,似全无意外,齐桓也疑心他早已知晓,只是不想提起,唯恐自己挂心。

“这桩事总需解决,不如拿到台面上来,大家彼此说清楚。”

“若解九无意和解呢?”

“佛爷避走,裘氏之后城中无人主持,他若想回来,谁能阻拦?他咽不下的不过是当年那口气。”

“那便不是和解,是平私怨。我对他回归并无意见,只是他不该对你们下手。”

齐桓笑,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

对面两个年轻人正在说话,声音很轻,何叔来问要不要加菜,还专门问齐桓面可合胃口,这样的岁月静好是会令人上瘾。

齐桓打定主意。

“你少见这样坚持果决。”连张日山都觉诧异。

齐桓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他的执念,过完这一劫,也许他们便能修成正果。

当下齐桓便致电尹新月,讲明来意,两人都同意此事宜速不宜迟,由五爷牵线未尝不是好事,解九对谁都可下狠手,唯独要给五爷三分薄面。

“此事是否知会佛爷?”

“我的建议是,他不必出面,解九多疑,此举也可表明立场与态度,但我会与他商量。”

“五爷请我们代为商定地点。”

尹新月略微迟疑,“新月饭店可好?”

果然。

齐桓笑了,张日山正在处理文件,抬头看他。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是了结因果的好地方。”

当下说定,尹氏顾及张日山,自己另外安排行程,约定回国后商见时间。

齐桓放下电话,走到桌边绕至他背后,张日山也熟稔伸手,“已经定下时间?”

“等五爷通知会面时间。”

张日山点头,过一会儿,见齐桓不说话,放下笔抬头看他,他俯身快速吻他的额头。

“怎么了?”

“想夸你认真工作时至为英俊,从前你似猴子,坐不住三分钟。”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张日山哭笑不得,“可是心里没底?”

“多少大风大浪过来,一个解九还吓不到我,我虽不济,毕竟见过世面。”

“是是是。”

“有你在,我心落定的很。”

还是这句话最受用。

张日山迟疑片刻,轻声问:“陈皮与你还有无联系?”

“听说他已结婚,那名女子并不在意过去,是以两人十分美满。”

齐桓不会告诉他那年两人在机场见过面,说过什么话,有时候意难平,齐桓也曾生出恶念,感谢陈皮当年那一局,只是事后想想,万事不过随缘,若果无缘,日日见面难聚首,所以陈年旧事就让它们随风散去吧。

“我才是真正故地重游,只是从前的人与事都已变了,恐怕过去喜爱的店面都已关张,但在外兜兜转转一整圈,幸好你仍在原地。我一直在想你刚才那句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的不正是这个吗?”

张日山吻齐桓的无名指,神色无比虔诚,“许每个人都将历经劫难,我至为幸运,有你愿意等我回头。”

十月末,张日山与齐桓归国,与解九约见于新月饭店,此局由五爷牵线,尹氏列席,诸多过去老人一同参加。人人都听说过从前社团中张日山的故事,他地位卓然,是以许多后辈都想一睹风采,只是那次会面,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什么,预料之中的轩然大波并未兴起,也许如齐桓所说,一切不过只是意难平,天底下谁还能记住谁的仇一辈子?

解九与五爷长谈后留下重整大局,齐桓已决意不再插手社团事务,认真办了金盆洗手宴,邀约尹氏,两人想起过去寺中的一席对话,不禁都笑了。

宴后尹氏结束新月饭店,北上,许是有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在此地露面。

这是张启山给出的承诺。

齐桓将一部分生意交给小算盘,他已能独当一面,其余产业则由专人打理,只需看年底红利,齐桓并不吝啬,报酬丰厚,是以不用事事费心。

他已决定随张日山赴加国定居,他爱极了那座面湖的小楼,况且那里还有何叔和南风,完完整整,像一个家。

只是行李还需收缀,一日齐桓正在家中整理藏书,张日山从外间回来,打包菠萝油与冻鸳鸯,两人分吃完后张日山问:“这屋可要挂牌?”

“你想留下?”

“万一有一日你我老了,想要落叶归根,至少还有一处落脚之地,多好。”

齐桓笑,“这样未雨绸缪?”

“深谋远虑而已。”

“好,那我嘱人经常过来打扫。晚上想吃什么?”

“今夜预报有雨,我们在家自己煮可好?”

“那我去炒几个家常菜。”

张日山挽起衣袖继续帮他打包,齐桓去厨房淘米洗菜,这样平凡,真如柴米夫妻。饭菜做得,齐桓预备去叫张日山,不想他整理完靠在沙发上盹着了,加国与此地十数小时时差,他有时仍需彻夜处理紧急要务,但已属轻松,团队运作十分良好,假以时日两人躲至地尽头都无人来扰。

齐桓不叫他,只蹲在沙发前描摹他浓丽眉眼,有时候早上醒来看到,仍觉心悸。

他凑过来,呼吸拂过眼睛,张日山悠悠醒转,见爱人正在眼前,搂住脖子拉近吻他的嘴。

“可以吃饭了。”

“好。”


完结

2018-09-16 /  标签 : 副八 106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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