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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9】

没想到还有填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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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找到草药了?”岸上问。

齐桓初时不答,过了会儿才极不情愿地 “嗯”了一声,仿佛是不想受此人恩惠。岸上并不在意地轻笑,他身轻如燕,即便多负了一人,不消多时便瞧见屋子的后山墙,快到院门口时齐桓突然坚持自己走,岸上并不勉强,放他下来,本预扶他,齐桓甩开了他的手,一瘸一拐地扶着院门进去。前院已聚了不少村人,见齐桓终于回来,纷纷迎上来,又见他脚伤得厉害,东一句西一嘴地问,齐桓还没来得及张嘴应付,就听背后跟着的那人说道:“再多问一句,那孩子就没救了。”

众人立刻不说话,齐桓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瘸着进屋,小满听着动静,马上跑出来对齐桓道:“师父,你可算回来了!李嫂,我师父回来了——师父,你的脚怎么了?”

“别一惊一乍的,把这个洗干净,火生好了吗?”

“生好了。”

齐桓取出一直收在怀里的小野鸡尾交给小满,又去药柜里抓了白芷、土茯苓和防风,放在药臼里略微捣碎,又将洗干净的草药撵出汁液,分别倒入小锅煎煮,齐桓亲自盯着火候,不时还问些症状,小满一一说了。

“去把滤布和碗拿来。”齐桓道,他脚上裹的布已经被血浸透,渗到地里,红了一片,小满拿着碗守在他身旁,担心地看着,但他好像全然不觉,打开盖搅了两下,然后道,“把药渣滤干净,快。”

小满麻利地把药汤滤出来,然后立刻端进屋拿给李家娘子,因见药来了,她倒也镇定下来,托着女儿的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等药起效最是煎熬,齐桓本想站起来,使了几回力都不行,想必人有些虚脱了,他撑着膝盖又试了试,有人突然从后头伸手托着他的胳膊扶他站了起来。

“多谢——”

话在口边还未吐尽,齐桓便看清扶他的人,他另一只手里竟还端着碗热水,问:“喝么?”

齐桓立刻挣脱开,转身扶着门进屋,然后一瘸一拐去看李家丫头,药是灌下去了,只人还没醒,李家娘子见齐桓脚上有伤,心里颇过意不去,忙起身相让,被他拦住了,小满已经搬凳子过来扶齐桓坐下,他搭了会脉,到底松了口气,道:“所幸只是舔了一小口,今晚你们带着孩子在我这儿住一晚,若再有反复也好应对,明早能醒那就没有大碍了。”

李屠户和他娘子悬着的心略微放下来,对着齐桓千恩万谢,他侧身相让,只道:“别客气,要什么和小满说。”

“齐先生辛苦了,赶紧先去瞧瞧脚伤吧。”李屠户两口子待要起身相送,被齐桓按下了,他只道“无妨”,仍旧扶着墙出去,小满不放心,跟着出来了,搀他时只觉他手心又冷又湿,打着颤,不由道:“这哪是无妨啊师父,我赶紧给您上药吧。”

 “去让院里的人都散了吧,吵得我头疼。”

“好,师父你先坐会儿,我马上给你拿药。”

齐桓在外间的凳子上坐下,人一松懈下来,就觉得又累又渴,脚上的伤也疼得厉害, 但他连起身给自己倒碗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托着额头休息。

这时,那只端着碗的手再次出现。

“真不喝?”岸上在他侧边坐下,把碗推到他面前。

齐桓没好气地瞥了眼,过了会伸手端起来喝了一口,顿了顿,把碗里的水都喝完了。

“齐大夫,今儿真的辛苦你了,快坐着吧,别站起来了。”赵村长同魏叔走进来道,“李家丫头没事了吧。”

“人要是能醒过来就没大碍了。”

“好好好,那就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赶紧先把脚伤治了,要帮忙的,只管叫小满上咱们家叫人。”

“多谢二位,小满,替我送送。”

小满把两人送出了院门,回来对齐桓道:“师父,我先替你擦洗伤口吧。”

齐桓无力地点点头,小满去打了盆水来,蹲下替齐桓解裹伤的布条,那竹钉是整个儿贯穿的脚掌,因为几番使力,已经血肉模糊了。小满虽说一直跟着齐桓,但到底没有亲手处理过伤口,又是急,又怕弄疼他,哆哆嗦嗦好一会儿都没把布条解开。岸上在一旁看了会,没耐烦地起身拎着小满的领子把他拉开,道:“我来。”

“你……你又不会。”小满说道。

“等你磨蹭完,他血都快流干了。”岸上说,“去把金疮药拿来。”

小满看向齐桓,他已没力气反驳,只朝他点点头,小满这才跑去拿昨日刚刚熬好的金疮药。岸上在齐桓面前蹲下,托起他的脚,快速地把布条解开,因为与伤口有些黏连,扯下来的时候齐桓抽了口气,脚条件反射地往后缩,被岸上牢牢按住。

齐桓咬紧了牙关,眉心攒出了一个川字,却仍是忍住没有出声。

伤口露出来,模糊的一个血洞,沾染了血泥和草叶,岸上单手打湿布巾,然后开始擦拭伤口周围。小满看了一眼伤,心疼极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师父,疼吗?你下手轻着点啊!”

岸上睃了他一眼,小满立刻把头转向另一边,过了会又问:“师父,你饿吗?昨天烙的饼还有剩下的,我热一热吧。”

“我这会儿也没胃口,先给他们一家子送些去吧。”齐桓道。

岸上抬头冷笑,“还有力气说话?”

齐桓朝小满轻声道“去吧”,那孩子只好去了,岸上原以为他不过是在弟子跟前强撑着当师父的面子,但看他搭在膝上的手攥紧,青筋绽起,却不曾再叫唤一声。他曾见识过一些人,看着五大三粗,不过赏了几鞭子便哭爹喊娘地求饶,眼前这人身子单薄,倒很有几分骨气,令人不禁生出些钦佩之意。

“今日之事,别指望我会谢你。”齐桓突然低声道,他声音极轻,只有他二人能听见。

岸上挑眉,“先生不愿道谢又岂止是这一次。”

“看来北正教也多巧舌如簧之辈,嘶——”

“我要清伤口了,闭上嘴,当心咬到舌头。”

齐桓一把抓住桌沿,修长的手指近乎失了血色,他皱着眉,看他用布巾轻轻吸去创口上的泥污,那竹钉呈三棱型,幸好打磨得尚算光滑,否则留了竹刺在伤口中,只怕还要吃些苦头。

冷汗从齐桓的额角淌下来,倘若不是防着李家丫头还有什么变故,他情愿此刻就服下麻药昏睡过去。岸上扔下布巾,挖了一团金创膏药敷在齐桓的伤口上,轻轻推开抹匀。这人虽嘴上讨嫌,但比起小满的犹豫不决与毛手毛脚来,他的动作反倒利落干脆。

“我因用不上,否则我圣教的续玉膏倒有止血生肌的良效。”

“我消受不起。”齐桓没耐烦地道。

岸上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齐桓失了血色的脸,他从来一副云淡风清、看淡世俗的模样,受伤之后不仅耐性变差,形容也有些失态,此刻他眉心蹙起,脸色苍白,额角的发被冷汗浸透,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先生口口声声称自己与净灵山无关,为何对我圣教敌意甚巨?”

一个人若隐姓埋名十年,他的耐性本就非比寻常,很难找出破绽,但若是他失了耐性,意志想必就会别平日薄弱许多,难免就会泄露出几句真心话来。

齐桓似乎意识到了,立刻抿紧双唇,他目光轻垂,落在被一圈圈缠裹的伤口上。

见他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模样,岸上笑道:“想必先生此刻又动起要将我打发走的念头了吧。”

处理好伤让齐桓又出一身冷汗,只觉神思恍惚,坐也坐不住,岸上见状,半抱半扶着把他搀回屋子,让他挨床头坐下,扯过床尾叠得齐整的被子盖上。暖意渐起,齐桓略微定了定神,手肘撑着枕头,把脚搭在了床沿上。痛过了头,只觉浑身没了力气,受伤又容易使人意志消磨,齐桓少了斗嘴的心,虽然知道那个男人好整以暇地在一旁坐下,也懒得说话,只阖眼养神,恍惚间听到小满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刚想开口问李家丫头的境况,就听那个男人低声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小满把油灯和吃食放在桌上,回头看自己师父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担心地问:“师父这样没事吧?”

岸上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趁他不察,用被子把他打了个卷放平。

“要不我在这里看着师父吧。”小满道。

“他不是让你去看着那家人么?”岸上反问。

“可是……”小满犹疑地看了看岸上,仿佛在评估他会不会下手害自家的师父。

“放心,我要真心想杀他刚才就不必去找他了。”

小满尴尬地挠头,想了想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好先出去了。

油灯在背后摇曳,朦胧的身影笼罩着那个昏睡在床上的人,岸上的目光慢慢落在齐桓的脸上。因那时刚刚种下日蛊正在闭关中,是以他对十年前的事并不清楚,等他熬过来出关时已是一年后,只偶尔从教众只言片语中听闻过当年净灵山之事。待他正式开始接触教务又是五年后,彼时净灵山早已淡出江湖人的视野,连茶余饭后也再无人提及,而后教主将掌梦刀赐给了自己,这把名刀先前一直被收藏在净灵山的昭冥馆中。想罢,岸上环顾茅屋,不过三间房舍,所有的物什都在眼前,近来趁着帮忙干活,他也打探过屋前屋后周遭,依旧不知他将掌梦刀藏在何处,他既知刀身上有毒,想必也不会藏在其他村民处,上天入地,难道那刀还能隐遁了不成?

被卷在被子里的人昏睡得并不踏实,偶尔嘴里还嘟哝几个字,但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岸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灵光一闪,他走到门口,见小满独自坐在外屋,正借着油灯的光翻看齐桓誊写的医案,于是回屋合上门,掀开窗翻了出去。

他观察过小满的反应,齐桓藏刀是瞒着这个孩子的,既然依山而居,想必他应该是将刀埋在何处,但以他的体力,藏在深山中不可取,一来时辰不够,二来变数太多,那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这座茅屋方圆之内。可如果是填埋,必有痕迹,他翻遍各处却独独忘了一个地方。

夜色中,他身轻如燕,轻飘飘地落在后院外当日齐桓将自己活埋的那个土坑。

自那日起,齐桓似乎便再也没有管过这个坑,依旧留着当晚自己掘土而出的痕迹,他是真的忘记要填平?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岸上跳下土坑,坑底的土已经干结,他蹲下用手探了探,发现有几处似乎有压实的痕迹,埋人而已,挖了坑还要将底部夯实委实多此一举,岸上手指发力,透过冻土往下差不多一掌的深度,触到了某样冷硬的东西,他心中有了分数,将土掘开,露出一个木头匣子。岸上轻笑,他手上略一发力便将匣子从土中扯出,里头有物晃动,他跳出坑,抖落掉身上的土,挟着木盒仍是翻窗回屋。

将木盒放在桌上,岸上拿过小满送来的油灯细看,才发现盒子周身竟如一整块木头般没有任何缝隙,无一次可以下手。

“机关盒吗?”岸上皱眉,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他曾听吴氏提过,机关术始于春秋,昔时公输氏能人辈出,手下所出之物皆精巧无匹,举世无双,有能上天之飞鸢,入地之钻甲,下海之腾蛟,卧龙先生的木牛流马也是由公输氏所留图纸改制而成。而这机关盒,听闻是公输氏子弟自小便开始练习玩耍的器物,这类机关盒最忌以外力破坏,如果不是按照正确的方式打开,里头暗藏的酸液或火药便会将盒中所藏之物销毁,如今世上遗留的机关盒并不多,北正教中便有一个,为吴氏所有,闲来无事会琢磨把玩,十分珍惜。

但眼前这个机关盒,木头的质地还很新,怎么看都像是刚做成没多久。

难怪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原来是有恃无恐,岸上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齐桓,自言自语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把刀还给在下了。”

不知是否是心里有牵记,齐桓一直睡得不太安稳,后半夜他突然惊醒过来,似乎是还没彻底恢复意识,只觉得自己动不了,有些紧张地挣扎起来,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把裹紧在身上的被子扯松,闷着得热气散开,凉意沁来,齐桓这才清醒过来,他看清就近的人,有些不耐烦地扭过头,然后欠着身坐起。

这时小满正好推门进来,他见齐桓竟然醒了,忙问道:“师父,你好点了吗?”

“那孩子如何了?”齐桓问,声音沙哑。

“还没醒,李婶有点担心,想请你再给她瞧瞧。”

“嗯。”齐桓应了一声,虽满面倦意,正预备掀被下床,岸上却站起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肩,然后他对小满道,“去盛碗热水给你师父。”

“啊?喔,我这就去。”小满立刻跑出去。

“你做什——”“老实待着。”

那人前脚走出屋子,后脚便抱着那个丫头回来,身后还跟着李家夫妇,嘴里絮叨些什么,岸上站定,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两人生生被他的眼神给吓住了,再不敢说话。小满已经端着茶碗进屋,岸上抱着那丫头坐下,道:“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小满见状忙伺候齐桓喝了两口温水,岸上这才将那女孩儿的手腕递到齐桓面前,他看了他一眼,扯了下披在肩头的短袄,搭着她的腕又诊了一回脉。屋里一时没人说话,齐桓垂着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留下疏朗的影子,眉心攒起,面容有丝清苦,不知是刚醒还是受伤的缘故,今夜这清苦尤为明显。

“……不碍事了,让她睡吧,最晚明天晌午前肯定能醒。”齐桓说罢,见李家夫妇虽然松一口气,但是又不敢靠近岸上,他慢条斯理地拢好被子,客客气气地把孩子交回到李家娘子手里,她看了眼自家男人,李屠户忙说,“搅得齐先生还受了伤,真是对不住,既然娃没大碍了,咱们也就先回去了。”

“可外头天还没亮。”

“不碍事,我们在这儿齐先生也休息不好,都是打小在村子里长大的,还有我们不认得的路吗?”李屠户说道,“等娃好了,咱们再来好好谢齐先生。”

齐桓还待要留,就听岸上说:“既如此,小满去送送二位。”

“不用送,回吧小满,好好照看你师父,明我送两斤猪肉来给齐先生补补。”李家夫妇和逃似的往外走,不消片刻声音就已经到院门口了,小满待要点支石蜡给他们照夜路,人已经走远,他只好合上院门回屋里。

“李叔李婶他们走得可真快,再出去人都没影了。”小满边打哈欠边回来和齐桓说,却见齐桓正瞪着岸上,面容有些恼,“师父,怎么了?”

“没事,你也累了,快去睡吧。”齐桓对小满道,今晚这一通折腾,饶是小满也觉得困倦,他应了一声,睡眼惺忪地回自己屋,刚挨着床便睡着了。

“若觉得困便睡吧。”岸上说罢站起身。

“与你何干?”齐桓强打起精神,见他走到桌边,伸手拈灭了油灯,忙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我么?自然是要守着‘表兄’了。”

室内顿时一片漆黑,目不能视,齐桓只觉一缕冷风拂面,有一道气劲打中了自己耳际下的穴位,自这人来后,他也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此刻困劲袭来,几乎睡去前听那人说道,“好好睡上一觉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用,这句话我奉还给表兄。”

齐桓心有不甘,但到底抵不住困意,岸上听他呼吸轻缓后方才在床前的地上坐下,运气调息,继续疗养内伤。


【未完待续】

2022-10-22 /  标签 : 副八 26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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