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8】
突然就解封了,不仅如此,明天就要去上班了,提前更新一章当庆祝吧,后续不知道多久能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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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满在看屠户宰猪和帮师父剥松子这件事上有些举棋不定。
吃中饭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尚放在院子里的野猪和晾着的松塔,扭头问道:“师父,这么多松子要晒到啥时候啊?”
“少不得要上笼烘干了。”齐桓多少看出他的心思,只道,“你去玩吧。”
“还是不了,师父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今天做不完,就放明天,也不是什么上赶着的急事。”
一直没说话的岸上突然道了一句:“不是有帮手吗?”
齐桓不做声,小满看师父不出声,到嘴边的话也憋了回去,他隐约察觉师父下山回来后气有些不顺,他从小到大几乎没见师父有不高兴的时候,村里人都知齐先生随和,也不与人争执,是脾气顶好的一个人,这一下也有些无措,不知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了。屋里气氛低沉,外间却渐渐热闹鼎沸起来,人声在院门外聚集,齐桓放下碗筷出去开门,外面魏叔同李屠户打头,后头跟着李屠的两个徒弟,他们推着辆板车,再往后便是些听说了来看热闹的邻里。
“齐先生这是还在吃饭?”魏叔问。
“不打紧。”齐桓侧身,让魏叔和李屠先进了院子,甫一见那头猪,饶是杀猪过百的李屠也有些惊讶,说道,“依稀是四五年前,听后山猎户说起,山里有野猪出没,总也没有逮着,没成想竟长成这么大的一头。”
说话间,李屠的两个徒弟也跟着进来,一忽儿的功夫,院中又站了不少人,齐桓只得往后让了让。自打他在村子落脚,这个院里还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这一下就连着两回,想罢,他瞥向屋里,那罪魁倒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
“咱们别在这儿烦着齐先生了,大家搭把手,把它抬出去罢。”
魏叔说道,众人应和了,李屠来带的两个徒弟都是年轻力壮,他二人撸起袖子,把猪的四条腿用麻绳捆牢,一根粗竹竿穿过去,两个人一沉腰,抬起猪走出了院子。
“搅得齐先生不曾吃好,那咱们就先走了。”魏叔对齐桓道,尚有人不住地偷眼往屋里瞧,许是听说了齐先生家来了个远房表弟竟然能扛着头野猪下山,不由地想多看两眼。
“不妨事,倒是麻烦各位了。”
“打什么紧,这猪回头各家能分到不少呢,大家伙听说,都要来谢谢齐先生。”
魏叔说罢,拱了拱手,跟在众人后头出了院子,齐桓回头,见小满站在门槛外巴巴地看着,没好气地笑道:“吃完了么?吃完了就去吧。”
“师父……”
“只一点,刚吃完饭别跑。”
“知道了。”
话还在嘴边,人已经跟着还未走远的人群去了。
齐桓这才合上院门,地上还留着一滩混着灰白髓液的干涸血迹, 他去炉膛里铲了炉灰匀匀地洒上,然后用竹笤帚扫干净。从头至尾他都一言不发,等扫完院子他进屋收拾桌上的碗筷,收拾完后去了耳房,过了片刻提着一把锤子走出来,站在门口对岸上道:“既然闲着无事,就过来干活。”
岸上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铁锤,齐桓仍旧拖着那把小竹椅到檐下,把松塔倒在地上, “把这些用锤子砸开。”
岸上蹲下,举起锤子砸向地上的松塔,齐桓略微皱眉,道:“轻一些,你是想连里头的松子都砸碎么?”
岸上放轻了力道,松塔因在树上长得久了些,是以一敲便松裂开来,齐桓捡起来,把里头的松子往藤萝里倒。岸上不消片刻便将松塔都敲了一遍,他检视过后,放下锤子,学着齐桓的样子把松塔里的松子都剥出来。他仿佛是头一遭做这种活,也不嫌枯燥乏味,竟十分着迷,且他手脚极快,不消多时堆成小山似的松塔便消下去了,取而代之是藤萝里越攒越多的松子粒。
齐桓见他兴致盎然,索性停下手,看他把剩下松塔剥完。岸上抬头看向齐桓,表情中竟还有些得意的味道。
“怎么?还要我夸你不成?”齐桓反问。
“先生难道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么?”
齐桓埋头筛捡零碎的枝子碎壳,过了一会儿道:“那头野猪是被你引来的吧。”
“喔?”岸上扬眉,“先生何出此言?”
日蛊采日魄为食,纳气血为补,乃蛊中之首,百兽皆为敌也。净灵山的虫部里有记载,但齐桓并不上当,只是淡淡地道:“你我心知肚明。”
岸上道:“先生的话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少说话,去打两桶水来。”齐桓指了指搁在井边的大木盆,“倒那个盆里。”
岸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打水,齐桓熟练地抛着藤萝,待盆里的水有七分满时,把松子倒进水里搓洗干净。昨晚因天黑看不真切,但此刻岸上能看到齐桓挽起的袖子里露出的那条右胳膊上有旧伤,疤痕似一圈缠绕的花纹,一时难以辨别是什么造成的。
撇去了脏污和瘪子,余下的松子便算是筛捡完了,齐桓起身去找了个更大更扁一些的箩筐来,把松子倒在上头铺平晾着。他放下卷起的袖口,抖了抖有些溅湿的袍脚回到屋里,做完午饭后灶上的火一直留着,他往锅里舀了两瓢水,又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渐渐烧起来,齐桓一边用钳子拨着柴,顺便烤了烤被井水冻得冰凉的手,因那晚上山去挖银莲,他的手这两天正犯冻疮,又红又痒,白天要干活,他也不多理会,至夜间会往患处抹一些自己调制的膏药。齐桓沉默地看着炉火照映下自己的那双手,冻疮处染着一层薄薄的黄色,因靠近热源,反而愈加痛痒,他突然敛起眉,用手搓了搓患处,竟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水疱给弄破了,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时从旁伸出一只手,一把覆在齐桓的手背上,他一惊,陡然回神,立刻攥紧拳头从那只手心中抽离,为了掩饰,他别过脸道:“做什么?”
“水沸了。”岸上道。
齐桓起身,从他身旁绕过,把笼架在锅里,垫上一层干净麻布,把晾在外头的松子均匀地铺开,盖上盖,大火蒸了两刻,然后把锅子里的水舀了,待锅烧干,把蒸过的松子倒进去翻炒,因岸上站在一旁一直看着,只觉得碍事,于是道:“去看着火,别太旺。”
岸上听言,到灶后头坐下,不时用火钳把柴往上盖,让火势弱一些,他学东西极快,看不出昨日是连生火都不会的人。此刻村里头应该热闹的很,但这里离得远,什么也听不见,屋里只有翻炒松子的“沙沙”声,还有炉膛里干柴燃烧的声音。
在反复的翻炒下,松子一颗颗地开了口,齐桓捡了一颗略微吹凉,剥出里头的松瓤尝了尝,油脂丰润,松香满口,用来蒸糕做点心一定好吃。他把炒好的松子盛进大瓦盆里,等回头晾凉了就能吃了,到时候剥了足够蒸糕的,余下的封布口袋里头,给小满当零嘴吃。
“行了,把火盖起来吧。”
齐桓对着炉灶后说了一句,正要把瓦盆端到桌上,就听屋外头传来小满急吼吼的喊声,一叠声地叫“师父”。
齐桓放下盆,走到门口,见小满满头汗地推开院门跑进来。
“怎么了?”
“师父,不好了,李叔叔家的小丫头吃了鼠药了。”
小满正说着,李屠家的女人抱着个女孩子边哭边跟着进来,齐桓听罢,让赶紧把孩子送屋里放床上,边诊脉边问小满是怎么回事,小满忙道:“村里听说李屠户分猪,都跑去看热闹,家里没人管,李嫂子忙着做饭没顾上,小丫头自己在院里玩,不知怎么的,胡乱捡了药鼠的丸子吃。”
那小丫头已经不省人事,嘴边是吐过的秽物,手脚抽搐。
齐桓回头问:“她吃下多少?”
李家娘子边哭边说:“只舔了一口,我同她说过许多次,那东西是药鼠的,不能碰,她总也不听。”
齐桓点头:“幸好,小满,去取热水来,快。”
“来了师父。”
小满立马预备好了热水端来,齐桓让李家娘子给孩子喂下去催吐,自己起身边往外走边对小满道:“解药里需一味小野鸡尾,家中独缺,我现在进山里找,你在这里照看着。”
“知道了,师父。”
小满立刻送了一个盆到屋里,那小丫头吐了些东西出来,但人仍是糊涂,见她满头满脑的汗,立刻去投了把热手巾给李家娘子,她连声道谢,给自己丫头擦汗。小满素来看的医案都是医兽禽的,对于医人却不知悉,也不过是依着往常里自己跌跤脑热时师父的照看方式来帮忙,作用到底不大,那小丫头刚刚会说话,看到自己,会把 “小满哥哥”叫成“小马哥哥”,他心里又急,又帮不上忙,只得继续等着师父回来。
岸上与尹氏族人走得颇近,虽不会用药,但也耳濡目染,况小野鸡尾又是清热解毒之物,用途颇广,寻常时分在夏、秋二季便要采摘,于是问道:“这个时节上哪里找小野鸡尾?”
“附近山坳有一处温泉眼,那周围即便入冬也潮湿温热,长了许多药草,师父大约就是去那附近找罢。”
岸上看向屋外,冥烟四合,暮色渐起,寻常人不会这个时辰进山,不过他想起第一次那回,那个人连火折子都不曾带一个就能进山挖到银莲,想必对山中所生之物了如指掌吧。
“小满,小满,齐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家丫头这等不得啊……”李家娘子想必是等得心焦,出来拉着小满不住地问,“这事我都不敢告诉我们当家的,万一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我可怎么活啊……”她边说边又哭起来。
“李嫂子,你先别急,师父既然说了,一定会办到的,他你还不信么。”小满只能劝慰道,李家娘子虽听了,但到底是当娘的,哪有看着孩子受苦能安得下心的,只是一味地哭。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小满劝也劝了,只恨自己不曾学得一星半点皮毛,除了干着急,别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岸上原本一直坐着闭目养神,大约被李家娘子哭烦了,睁开眼问道:“你师父寻常来往那个山坳要多少时辰?”
小满楞了会神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个儿,答道:“那个山坳离得不远,往常只需大半个时辰,今天不知怎么的,这么久还没回来……”
“在什么位置?”
“咱们屋后往东走,那里有几棵老槐树,绕过去有一条小路。”
小满见他问罢就起身往外走,忙追上去问:“你要去?你不认识路,万一再迷了路——”
岸上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黑沉沉的,像两口不见底的深井,小满立刻住了嘴。
出了门,远处有几点火光,想必是得了消息赶来村民,岸上懒得理会,绕过屋子往东走,大约片刻后便能看到几棵老树,树干足要三、四人才能围抱,他绕过树,果然有一条小路通往林深处,看得出来是人经常行走留下的。岸上顺着那条小路一直往深处去,初时是爬坡,绕了几道弯后便开始往下走,林中越来越暗,但隐隐地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湿气弥漫,脚下的土也变得松软起来,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耳边便传来潺潺水声,大约就是小满所说的那眼温泉了。此地确实植株繁茂,远处因地热而冒着白雾的泉眼里泉水涌动,泛着一股子硫磺的气味。
岸上绕着泉眼的外围走了一圈,并没有见到齐桓的踪影,借着最后的天光他打量四周,进出山坳的只有那一条小路,若自己来时没有遇见,那就说明人还在山中某处。
岸上抬手,掌风为刃,划开自己的手心,片刻后,蛰伏在体内的蛊虫顺着他的经脉向伤口处游去,他立刻将掌心按向地面,五感瞬间被扩大,整座山中所有生物的血的气息如游丝般汇聚。血丝充塞眼眶,岸上睁大双眼,在黑暗之中搜寻,直到捕捉到想要寻找的那一缕,顺着那一缕血线,他找到了位置,然后立刻收回手,起身往那个方向掠去。这一招乃是日蛊的追踪禁术,名为血牵丝,方圆百里的生物都在搜罗范围之内,但坏处是会激怒领域内的野兽,得赶在被它们群聚驱逐入侵者前找到人。
齐桓试着站起来,没成功,又跌坐回去,脚心一阵钻心的疼,他额头沁着汗,伸手摸了摸脚,猎人设下的竹钉扎穿了脚掌,血一下子就把鞋袜濡湿。齐桓咬了咬牙,硬是把竹钉拔了出来,然后立刻扯下鞋袜,用撕下的一大片衣摆把伤口牢牢地裹紧。
这附近因为靠近温泉眼,会有不少动物过来喝水找食,因此有不少猎人过来设陷阱,往常他会选在白天来,尚能辨认,今天进山的时辰委实晚了些。倘若只是自己被困在此地也就罢了,少不得小满会去找人帮忙进山搜寻,但此刻李家的小丫头还等着救命。齐桓摸着土坑壁慢慢站起来,这陷阱足有两人高,四壁陡直不好攀爬,他转了一圈,总算摸到一边有几处凹凸不平。他试了试,倒能踩得住,只是受伤的那只脚刚踩上,就能感觉血从布条里被挤了出来,沁湿脚下的泥。齐桓忍痛仰起头,拼命想去够坑沿上的那丛杂草,但脚下一个打滑,人又摔了下去,裹了一身的泥。他缓了口气,又试了一次,这回指尖刚刚能够到草叶,但是又摔下去,他已经不去看自己受伤的脚了,知道如果不拼着这口气爬上去,后面只怕就难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依稀只能看清那棵杂草的模糊形状,齐桓深吸了一口气,向前纵身跳了一下,手终于够到那棵草,但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眼看着那草挂不住人的重量,又要往下滑之际,有只手伸过来,钳子似地抓紧他的手腕。
齐桓抬头,黑暗中有个人影,动作顿了顿,然后道:“另一只手给我。”
他挣扎着把手递过去,那人一把握住,稍一用力,便把他整个人带出了土坑,因脚伤使不上力,刚一踩地就没站稳,齐桓往前扑倒在那人身上,对方伸手扶了他的腰,才让他站定。
黑暗中,四周草叶淅淅索索,那人身上还依稀带着点金疮膏药的味道,手之所及是一片冰凉的发,齐桓一惊,立刻松开了手。
“怎么是你?”齐桓问道。
“为什么不是我?”
夜色中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语气里分明带了些许戏谑,他蹲下来,伸手摸到齐桓的脚,问:“还能走吗?”
“不劳费心。”
齐桓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他转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还没走上几步,就被攀扯的藤蔓绊到,险些又跌进那个陷阱,被岸上一把揽住拽了起来,齐桓只觉自己转了个圈,还没闹明白,下一刻便被人负在了背上。
“放我下来。”齐桓低声喝道。
“除非你不想救那小丫头了。”
这话立刻让齐桓闭上嘴,知道他权衡过利弊,岸上轻笑一声,施展起玄鸟纵的功夫,如风般穿梭于林间,不多时便寻回温泉边,顺着那条小径下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