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6】
520了,我还没被放出来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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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送走了魏叔,齐桓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回头,正站在院子里看小满打水的岸上像是有所感应般地回头,然后颇有些挑衅地抬了抬下巴。齐桓收回目光,走进院内关上了门,盆里已经装了七分满,小满正把鱼往盆里到,两条鱼一如水,鱼尾立刻溅得水花四起,把小满的脸和衣襟都打湿了。
“赶紧去擦擦,我先去把汤热上。”
齐桓对小满道,然后他从岸上身旁走过,看都不看他道:“既然想出力,那就把活都干完。”
岸上挑眉,他跟在他身后,道:“要做什么?”
“米倒进米缸,面收在那边的柜子里,盐放在罐子里,小心别洒出来,最近盐贵的很。”
齐桓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指挥他做事,自己用火钳子拨了拨炉膛里的灰,又添了两把干枝子,等火渐渐起来才添柴,锅里是早上剩下的汤,他洗了手,从橱柜子里拿出早上剩下的面团,这点量似乎也只够小满吃了。正在犯愁,岸上似乎已经做完他交代的那些事了,好整以暇地问道:“中午吃什么?”
齐桓站在灶台前想了想,然后道:“家里还有酱,不然我一会儿再烙几张饼吧。”
岸上什么都没说,在桌边坐下,好像专等着吃饭。小满因见他门神似地杵在那儿,也不愿坐过去,只乖乖去灶台后看着火。下了面片后,锅里头的汤更稠了些,“咕嘟咕嘟”冒着泡,小满一上午都在外头跑,虽然路上买了点吃食,这会儿早饿了,齐桓盛碗里交给他的时候他也顾不上烫,接在手里回灶台后坐下吃。
“慢点吃,仔细呛着。”
齐桓嘱咐了一句,然后忙着开始准备烙饼,小满吃完面片,打了个饱嗝,他自己去把碗筷刷洗干净,齐桓喊他顺便摘点葱进来,他应了一声,出门在田埂边掐了几根葱,顺便洗干净拿给齐桓。他挨着灶台边,看齐桓将葱切碎后加进醒好的面团里,反复抻开,卷起,再擀平,然后他在烧热的铁锅里抹了点子油,将饼一张张烙进去,过一会儿面食特有的香味就在屋里弥漫开。小满打小爱吃面食,齐桓上村里各家看病时顺便学了几手,倒也把个孩子拉扯大了,见他眼巴巴瞅着锅里的烙饼,他笑道:“又馋了?”
小满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地点头,但他又偷眼看坐在桌边的那个人,小声问道:“师父,这个人要在咱们家待多久啊?”
齐桓笑而不语,他做任何事都是不紧不慢,但一会儿工夫已经烙了四五张饼,搁在盆子里,让小满先端上桌,“顺便去柜子里把那瓶酱拿出来,找个碗盛一点,蘸饼吃。”
小满把盆子搁在桌上,又去挖了两勺酱,那是入冬时候齐桓特地熬的,能就着吃面食。
“先吃吧,别等我。”齐桓道。
小满站在岸上的对面,因齐桓打小教他的规矩,来的总归是客,看他不动,他倒也不好意思先动手,但面香一阵阵飘过来,他眼巴巴地看着,到底忍不住道:“师父说让你先吃。”
岸上闭目养神,听罢没有睁眼,只是道:“等他。”
齐桓侧目,“看不出你是这样好教养的人。”
岸上似乎无意与他呈口舌之快,小满听他们这样说,只好挨着凳子坐下,此时齐桓已经忙完,他自去写了个手,回桌边坐下。
“行了,请吃吧。”
齐桓拿起一张饼,撕了一半给小满,然后对他道:“别吃太多,晚上熬鱼汤,我特意留了两张,到时候切了饼丝烩鱼汤吃。”
小满喜不自胜,他将饼卷了卷,沾了酱大口吃起来,齐桓这才回头,见岸上吃得相当斯文安静,轻轻笑了一声。
岸上的眼睛立刻转过来,问:“笑什么?”
“没什么。”齐桓敛起笑,摇了摇头。
“说。”
齐桓顿了顿,稍候道:“我只是好奇,你身上既然种了日蛊,饮食起居上与旁人有何不同?如此以后我也可留心。”
岸上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你刚才真的只想说这个吗?”
“自然,不然还会是什么?”
虽然齐桓语气诚恳,但岸上总不太信任他,所以并不想透露过多,只“哼”了一声,继续默默地吃。
饼只是最寻常的烙饼,有葱香,烙得刚刚好,表面有些微焦,是以面十分香脆,看得出他经常做。岸上对于吃一向没有特别讲究,有什么吃什么,诚如齐桓所问,自从种下日蛊后,他的饮食作息便随着体内的蛊虫而变,每日似乎只需少量食水和睡眠便足够了,他曾问过尹家的人,但对方并未言明,不过近来饮食和睡眠都有增多,许是受了重伤的缘故。
咽下最后一口饼,岸上拍了拍手,然后自顾自倒了一碗热水,齐桓见状,不由地问:“吃这些就够了?还不如小满吃得多呢。”
“师父……”小满塞了满嘴的饼,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伸向盆子的手。
岸上边喝水,边瞥向齐桓,反问:“你又想试探什么?”
“早知你吃不了许多,我就不烙这么多饼了。”齐桓看着盆中剩下的饼发愁。
“没事师父,现在天冷,这饼够咱们吃两天呢。”小满边说边乖巧地起身帮齐桓刷碗刷锅,他年纪小,做事倒勤快,等弄完便去柴房里把剩下的竹篾片搬出来,用柴刀劈成长短一样的几段,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打磨。
齐桓起身去收放草药的耳房,经过时对他道:“仔细别伤了手。”
“嗯。”
小满从药材铺买回来的药都还搁在架子上没动,齐桓解开麻绳,将油纸包打开,检查后一一倒进简易药厨的小抽屉里。等全部归置完回头,见岸上双手拢在袖中,靠在门边打量自己,他收拾好油纸麻绳走出来,顺手带上了门,打他跟前经过的时候说了一句:“又想问什么?”
“自诩区区兽医,家中备下的药材倒是不少。”
“疑难杂症我是看不了,不过难免村民有个头痛脑热跌打损伤,驱寒金创之类的药总是有备无患。”齐桓边说,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回去把煎药的炉子搬出来摆在檐下,然后对岸上道,“既然闲着无事,帮我生火,再调制些金创药膏。”
“我是伤患。”
“只是生火煎药,碍不着你的伤,”齐桓将火折子和旧蒲扇一并塞他手里,“方才不知是谁说吃了白食要出力的。”
小满发出一声嗤笑,但他不敢太放肆,立刻卷起磨好的竹片跑去院子的东南角,岸上挑眉看着齐桓,竟也没有动怒,走过去蹲下,摆弄起那些物什来。
齐桓回屋里称了些猪油,又借着灶上的余温炒干面粉,等他忙完出来,就见小满已经扔下自己手里的活,远远地站着看岸上折腾炉子,火是没生上,烟倒滚了三里远,小满看不下去了,忍了好几次,到底开口说道:“你这样生火不对。”
岸上没搭理他,使劲扇蒲扇,好不容易飘起来的一点火苗不知怎么的又熄火了,火一灭,烟就跟着冒出来,小满看着干着急,齐桓却仿佛乐得看热闹似的不做声。
这时有人敲院门,齐桓对小满道:“去瞧瞧,谁来了。”
小满回身去开门,边还回头看,刚到门口,就听外头有些热闹,原来是村里头几个平日里就爱串门子的婆婶们,不知怎么的像是说好了一般都涌到门口,门一开,她们的头不住往院里探,后脚也跟着进门,那阵仗把小满给吓得连连后退。
“听说齐大夫家里来了亲戚呢,我们来瞧瞧。”
“家里还缺什么不缺,要是缺记得上咱们家要去,千万别客气。”
婆婶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走进院里,小满已经躲到齐桓身后去了,他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师父,她们怎么都来了?”
齐桓不语,继续看热闹似的看着三姑六婆们围到已经站起来的岸上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岸上警惕地向后退半步,同时看向一旁的齐桓,然后下意识地定住了脚步。
“这是齐大夫的远房表弟,生得可真是体面,我长到这个年纪,除了齐大夫,还头一次见到这么俊的男人哩。多大年纪了?可婚配了?”
说这话的是村长家的,姓赵,因和余家走得近,那日小满去借衣裳时被她瞧见了,还打听了几句,想必往来间听余婶又说了些关于他的事。南浦村偏僻,村里少有外头人来,当日里齐桓流落至此地时也着实应付了一阵子前来打听的四里八邻。
“听说要去潭州寻差事呢,想必是个有本事的。”“去寻什么差事?家是哪里人士?父母双亲可还健在?还有别的兄弟姐妹没有?”
齐桓听罢,仍不住笑了,为了掩饰,他低头看了一眼小满,他仍拽着自己的衣袖,有些担心地看向岸上,想必是怕他被婶婆们逼急了会动手,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刀痕。齐桓扭头,见岸上的手背在身后,那把旧蒲扇的柄已经被折断了,攥紧的手背上青筋绽起,唯恐情势真的不可收拾,他甩着袖子走过去,挡在了岸上与那些婶婆之间,说道:“诸位见谅,我这表弟有些怕生。”
“怕什么呢,咱们这儿都是村里三四辈子的人家了,知根知底的,齐大夫也是知道的。”赵氏笑着说道。
齐桓点头,“只是他前些日子刚刚受到些惊吓,等过阵子好些了,我再带他到处去转转。”
众人连连称是,先前围着的圈逐渐散开了,赵氏见状,马上道:“一直说要让齐先生来吃饭,这回可巧,到时候带着你兄弟和小满一道来。”
齐桓谢过,赵氏又上下打量了岸上一番,这才边说着闲话边往外走,齐桓倒也应付周全,有个阿婆把一个布帕打的小包递给来,“这是前些日子侄子往家里带的糕,我一直惦记着要送些给你尝尝,今天捎带过来,快拿着。”
齐桓低声道谢,待把人都送走,拴上门回头,才见小满和岸上两个人都有些讪讪地站在房前,岸上的脸色仍旧铁青,想到他方才如临大敌的模样,齐桓着实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岸上恼怒道。
“这天底下也有叫你怕的东西了。”
齐桓走过去,从他手里抽走了旧蒲扇,颇有些惋惜地道:“折了怪可惜的。”
他边说,边小心地把柄掰正,用方才捆药包的麻绳细细地缠了一道,同时对小满道:“你教教他该如何生火。”
小满点头,回灶边拿了些细柴,蹲下把小炉子里的木头掏出来,将细柴掰断了扔炉子里头,然后对岸上道:“火折子给我。”
岸上一言不发交给他,小满麻利地把细柴点着,齐桓已经缠好绳子,把蒲扇也一并交给小满,过了一会儿,炉子里火稳稳地烧起来了。齐桓起身走过来看了看,摸了摸小满的脑袋,颇有些得意地对岸上道:“学着点。”
岸上咬紧牙关,牵动着额角的青筋跳动,他隐忍着怒意看齐桓从小满手里接过蒲扇交回给他,他一把夺过,蹲下来扇风,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差点烧到他垂在身前的发尾。
齐桓另搬了一把竹椅小桌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将称好分量的猪油和松香倒入小药锅里,猪油雪白,松香蜡黄,随着热度渐次化开,混合成了金黄色的油脂,齐桓用一个自己削的长柄木勺慢慢搅动,锅边卷起一成串的小泡,自言自语道:“熬药是考验耐性的一桩事,尤其在火候上。”
岸上不说话,但是慢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搅动锅中还未全部融化的松香碎粒的那只手上,看得出来,那手已经做惯了粗重活计,细碎伤痕累累,有些还是那夜采摘银莲新留下的。不管他说的那些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这本不该是他的命,但他好像也并不在乎,耽于在这种穷乡僻壤过日子。
净灵山倾覆后,北正教曾追查过一阵出逃弟子的下落,后来似乎也不了了之,设若如他所言,他的师父并未带他入净灵山,他有何必要在这种地方躲这么久?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岸上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继续扇着炉子,直到齐桓说:“行了。”
他递一块厚布巾给岸上,让他垫着,将熬好的油倒入筛布里,细细地滤了两道,直到将油中的渣滓全都滤干净。小满已经搭好了栅栏,把那只母鸡捉进去,洗了手边吃糕,边凑过来看,一小坛子金澄澄的油,带着松香味。
“去把我炒好的晾在灶台上的面粉拿来。”齐桓吩咐小满,他跑去拿了来,转手塞给还在走神的岸上,“过筛。”
小桌下面那一格有个竹筛,他拿出来筛面粉,大约是看他没声,齐桓只当他仍在生闷气,倒也不理会他,一一将需要调和的药末按分量称好,小满送了一片糕到他嘴里,说:“这糕我吃着还没有师父去年蒸的松瓤糕香。”
“这是潭州的银片糕,松软轻薄,合老人家的牙口,是孙婆侄子孝顺。”
小满大约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嘴里没停过,又说不香,可一会儿那糕就快被吃净了,齐桓对他道:“都吃了吧,我也不爱这些,齁甜,过几日去山上打了松果剥松子蒸松瓤糕吃。最近无事,索性多做些,给村长、余婶他们家都送些去。”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幸好此刻咱们也有了帮手。”
“他呀?”小满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对面那人抬眼看过来,便不敢多嘴了,只站在齐桓身边拨弄手帕里剩下的糕饼碎渣,岸上把筛好的面粉往桌上一撂,生硬地道:“还要做什么?”
齐桓将筛粉称好,与其他药末一并倒入一个小钵里调匀,然后道:“看着那油,待将冷时把这药末加进去,调匀便成了。”
小满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道:“师父,我出去玩会儿。”
“去吧。”
齐桓看着小满出了门,此刻日光渐盛,又无风,他靠着椅背伸长双腿,旁若无人地坐着晒太阳,岸上倒是耐着性子调膏药,两人都不说话,仿佛日间那番对峙从不曾有过。过了一会儿,齐桓的手搭在小桌边,道:“可以了,你拿油纸封好,收贮几日后再分到小瓷罐中,若有村民要,可卖与他们。”末了,他看一眼那人只剩些许细痕的手臂,“正好拿你的伤当个活招牌。”
岸上往坛口蒙了油纸,用麻绳扎牢后搁回小桌上,他掸了掸身上的药末,道:“到底还是江湖郎中,这样的话信口拈来。”
“此地村民又不知这世上有日月蛊,况且他们也不会受如此重的刀剑伤,这样的金疮药足够了。”齐桓对他言辞间的讥讽之意充耳不闻,反倒回了一句,“信口拈来才能替你拦下方才的情形,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快过年了,你若留下养伤,少不得要学着应付村民。”
齐桓见他不语,看了过来,他的眸色有些淡,在日光下,清浅的一泓,虽然嘴角一直带笑,看起来一团和气,可自那双眼看进去,却怎么也望不到底。
这个人,心思深沉。
他口中的过往如水中望月,半幻半真,无从分辨,但岸上心想,一个人倘若能隐藏自己的过去,七、八年间就躲在这样一个所在,他的心思想必非常人能及。
本来自己的外伤已愈,倒也不是不能离开,只是这人的行止委实古怪,倒叫自己生出些想要一探究竟的主意。
“是吗?”岸上打定主意后,虽然面上仍淡淡的,但到底说了句违心的话,“我不擅扯谎,这种事还要向表兄多请教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