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5】
这篇里的设定都是我胡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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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岸上说完那番话之后,齐桓一直没有吭声,院子里静悄悄的,云端偶有几丝日光漏下,但吹拂在身上的风依旧刺骨,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齐桓败下阵来,他叹气道:“先生不敢当,但我本就是隐居一山人,两不相碍,你又何必一定要追问清楚呢?”
“是谁要杀我,我总得弄个明白吧。”
岸上虽然这么说,但手上到底松了三分劲,齐桓大约见这次对方不好打发了,只好干咳两声,然后道:“说来惭愧,鄙人自幼体弱,难以将养,从记事开始便在吃药,总也不见好,长至六、七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眼见是不行了,忽有一日来了一位道人,自称若英山兮寿观的齐光主持,正在四方云游,到此地本想讨碗水喝,见——”
“从未曾听说过若英山兮寿观。”
齐桓瞥了他一眼,“天下富有山川大河,吾辈又怎能全然知晓?”
岸上被他一句反驳过去,无话,只能听他继续往下说。
“那齐光主持精通岐黄,为谢赐水之情,替我诊了一回脉,又问了八字,只说我的生辰与家严相冲,若是继续留在父母身边,恐非寿相。家中合族皆知,这是齐光主持说轻了,也是怕伤了我母亲的心,于是问可有解法。齐光主持道,若要保他性命无虞,需断了父母缘分,从此不再相见,方保平安。初时家母不肯,但眼见我气息一日弱过一日,到底同意了,齐光主持因着这一水之缘,将我带回兮寿观,拜在他的座下。说来也怪,自我上了若英山,身子竟渐渐康复,虽不如其他师兄弟壮健,但也再未生过小病。你不会以为是我在胡诌吧?”
齐桓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岸上,他不说话,额角一束青筋突突跳动,似乎忍着气道:“你继续说。”
“师父曾让我练过几年武,但一来我久病体弱,二来毫无天赋,便不再坚持,只当强身健体,不过他精通岐黄,见我不善武艺,便开始传授医术,山下镇上颇有几间医馆,师父有时会让我下山上医馆坐堂,磨练精进,他老人家仍是隔几年便会下山云游,若是见到什么新奇事物,回来都会说与我听。”
“‘赤练’的解法和那把刀的事便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齐桓微笑道:“正是。”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问,我答,信也好,不信也罢。”
言下之意便是四个字,爱信不信。
岸上腮旁的肌肉鼓动着,过了一会儿咬牙道:“你接着说。”
“本来相安无事,但祸端也正是从师父云游而起,大约是在九年前,他曾在云游途中救过一人,那人身受重伤,遇到他时只剩一口气吊着,师父无法,只能将他带回观中,足足灌了三日的名草仙芝,到底把人从黄泉路上给拉了回来。”
无端起了一阵风,将院里树梢上最后一点残雪拂落,日光再次隐入云间,齐桓的眼有一瞬间暗下,但他随即又装作时过境迁的模样。
“但没想到,此人却将整座兮寿观送上了绝路。”
“你师父救了不该救的人吧。”
“谁也不知,你一时善心救下的人会不会是条毒蛇。”齐桓抬眼,看向岸上。
岸上的嘴角边露出似笑非笑的嘲讽之意,“那只能怪他的命不好。”
“是吗?”齐桓的眼睛移向了别处,“所以我这个人从不信命。”
“你可以不信,但你得认,否则你都活不到现在这个年纪。”
齐桓没有接这句话,只是继续说道:“那人原是被人追杀,因其他弟子下山采买时无意间透露了他的行踪,将仇家引来,一夕之间,家园倾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极轻,就好像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口,化为一声叹息。岸上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从他垂下的眼中看出几分是真几分是虚,“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师父将我们几个不会武的弟子藏在后山的经阁内,因有个师弟曾偷溜下山玩耍,他知道经阁内修有一条暗道,我们便跟随他从暗道逃出,一路下了山,各自四散逃命。我在镇上的医馆躲了几日,随后乔装上山,那伙歹人血洗兮寿观后便离去了,我掩埋了师父和众位师兄弟的尸首后下山,也不敢留在镇上,只得寻他处避世,几经辗转才来到此地,幸得村长收留。”
岸上初时不说话,须臾后道:“你于埋人一事倒是精通。”
齐桓眸光闪烁,似有话要说,到底忍住了。
“照你的说法,你师父不过收留了那人,为何要被连坐屠戮?”
“这话你该去问行凶之人。”
岸上不语,此人如鳅,看似胆小,却事事滑不留手。他所说的这段往事倒确实能够解释自己方才的那番疑问,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妥,就仿佛是他为了应付自己而罗织出来的一般。
“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你,是吗?”
岸上的手臂上劲,齐桓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他皱眉道:“若我死了,你永远也找不到那把刀。”
“终于说了一句真话了。”岸上的脸上终于露出略带狰狞的笑意,他俯视着这人渐渐发青的脸色,道,“我不介意用些手段,你大可试试赌上全村和那孩子的性命。”
“我……赌你不会……”
“嗯?”
“你不敢暴露行踪。”齐桓终于忍不住,试图抬手去推搡他的手臂,“至少现在这个时候……”
“为何不敢?这村子如此偏僻,又值隆冬,根本无人知晓。”
“……赶车之人……每隔五日就要去附近镇上……送酒,他若不去,酒楼断供……自会来此地……”齐桓说着,感觉咽喉处的桎梏略微松了些,他喘了两口气,继续道,“一旦告了官非,很快便会有捕快前来查探。”
“我自有本事做到天衣无缝。”
“那赌的人……就是你了。”
岸上的眼角微微跳动着,他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齐桓俯下身咳了一阵,令有些苍白的脸色也略微红润了些。岸上双手背负,目光中始终带着审视,此刻,他对他之前的那番说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不幸被言中的是,此刻他内伤未愈,的确不是暴露行踪的好时机,况且他对这个村子的情况尚不熟悉,贸然动手,引来的究竟是帮手还是敌手全然不可把控。
“你的性命,姑且再寄上一月吧。”岸上在一番权衡后说道。
齐桓抚着脖子,苦笑出声:“多谢壮士高抬贵手。”
岸上皱眉,这话分明有嘲讽之意,他偏着头看他,突然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八年前才来到这个村子的?”
“嗯。”
岸上突然露出笑意,仿佛是终于揪住了狐狸的尾巴,他略微俯身,直视齐桓的双眼,“‘赤练’也就罢了,那把刀八年前方才现世,你的师父是在哪里见过的?”
“乡野酒肆,自有人口口相传……”
“喔?我竟不知,原来净灵山冥昭馆里封藏了数百年的妖刀乡野酒肆中也有人会传说?”
齐桓平静无波的眼中在听到那几个字的时候略微一凝,那几乎是刹那间的细微反应,虽然他掩饰功夫极好,到底被岸上捕捉到了,他直起腰,略微抬起下巴,得意地眤视他,“若阁下出身净灵山,那所有的疑问便都迎刃而解了。”
齐桓放下抚着脖子的手,略微整理衣襟,然后道:“说了许久,不如我煮点茶吧。”
岸上嘴角擒着笑,“请便。”
炉中的火掀起明蓝色的焰,齐桓用一块粗布垫着揭开壶盖,里头已经冒起如飞花般的泡沫,氤氲的热雾模糊了他的容貌,说是煮茶,其实也不过在壶里撒了些碎茶沫子,略有茶味而已。岸上略微侧身坐着,一只手搭在桌上,颇有耐性地看他操持。
他仍是穿半旧的布袍子,但濯洗干净,周身淡淡的草药和皂角味,他舀了一碗热茶,推到岸上的面前,然后在他对面徐徐落座。
他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
“想不到净灵山还有活下来的弟子。”岸上道。
“准确地说,我不是,我师父才是。”
齐桓捧着碗暖手,他偏头看向屋外,遮云渐渐散去,淡淡的日光洒落下来。
“我师父是净灵山的白蜺。”
看岸上流露出不解的表情,齐桓继续道,“白蜺是净灵山散布在外的暗探,负责搜寻各种情报,事无巨细,每隔一段时间整理好后送回净灵山。白蜺需要有自己的身份,我师父确实是若英山兮寿观的主持。”
“事无巨细?净灵山要这些做什么?”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焉知细微之事日后不会掀起滔天巨浪。”
岸上冷笑,“净灵山机关算尽,可曾算到自己有一天会全巢倾覆?”
“与其说是命,倒不如说是气数,净灵山如此,焉知北正教不会步此后尘呢?”
“放肆!”
齐桓在这声喝止下捧起碗喝茶,此茶粗劣,既苦且涩,不过他似乎并不嫌弃,喝了一口又一口,他见岸上不语,便继续道:“净灵山覆灭后,听闻有人闯入冥昭馆盗出‘掌梦刀’奉予北正教教宗,这是我师父死后我在浪迹途中听说的,所以推测阁下乃是北正教中人。”
“所以你想杀我不仅仅是为了测试我身上的日蛊,还为了别的缘由。”
“喔?”齐桓放下碗,面带微笑地看着岸上。
“江湖传言,当年下令血洗净灵山的正是我教张教主。你想杀我难道不是为净灵山复仇么?”
“言不可尽信,必揆诸理,这是师父在世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岸上略微阖眼,反问:“所以你不信?”
“净灵山素来不插手江湖诸事,又不与北正教结怨,何故要屠山?”
“听闻,与‘九天’相关。”
岸上这么说的时候,一直留神观察齐桓的表情,他面露疑色,问:“‘九天’?”
“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么?”
“师父也不过捡些奇闻异事说与我听,别的不曾透露半分。”
他善于罗织谎言,岸上并不十分相信,“你师父从未想过带你上净灵山么吗?”
“我这个不才弟子性情怠惰,最好偷懒,又吃不得苦,师父的本事也不过学得一点儿皮毛,是以他老人家从来未曾提过。”
岸上听罢,环视整个屋子,虽是一间陋居,图个有瓦遮头,但收掇得十分整洁,师徒二人的衣衫鞋袜也都合身干净,委实不像他口中所说是个好吃懒做之辈,不过话到了这个份上,继续逼问他是否是净灵山的弟子也没有意义了,岸上决定暂时放他一马。
“那掌梦现在何处?”
碗底下沉着一层茶沫子,齐桓晃了晃,把最后一点喝干,“窃以为还是继续藏着的好。”
他说完,顿了顿,补了一句,“藏起来,天下太平。”
似乎话里有话,但岸上明白,他暂时手握筹码,就权当是为了维持这种表面的假象吧,毕竟自己的内伤仍需调理些时日,想着,他起身准备回去调息,齐桓看了他那碗动都没动过的茶,问:“不喝吗?”
“留给你吧。”岸上颇有些嫌弃地说道,然后径直回屋去了。
齐桓一个人又坐了片刻,下意识摸了摸还有些疼痛的咽喉,目光落在那碗已经凉了得茶上,他起身,将碗里的茶泼到了门外,然后麻利地收拾完,又撒了把糜子喂鸡,盘算着这个时辰小满他们应该已经快到镇上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为了散去屋里的血腥气,窗一直半开着,岸上正在屋内盘腿打坐调理内伤。
齐桓走到窗边,说道:“我要去趟南浦湖。”
屋里传来声音,“去做什么?”
“我清早托老乡网鱼,去看看收成,晚上要熬鱼汤。”
隔了一会儿,只听里头传来轻轻一声“嗯”,齐桓去柴房拣了一个旧竹篓子,关好门,独自一人往南浦湖去。因雪化了,天又放晴,村里人来人往的渐渐热闹些,一路上不少人瞧见都会同他搭几句闲话,路过余家时,他顺道去看了看余家的羊,小羊羔子们正贴着母羊瞌睡。余婶热心地给他张罗热茶,赶巧余家姑娘从里屋出来,齐桓赶紧谢她昨日送东西来,余家姑娘脸颊微红,挨着她娘坐下,不说话。
余婶看了眼搁在门外的竹篓子,问:“齐先生这是要往大湖那边去吗?”
“早起看李叔往南面去下网,便托他网两条鱼,小满那孩子爱吃鲜鱼。”
“也是,家里到底来了亲戚,总得弄点可口的,听说是齐先生的远房表弟?”余婶又问。
“说起这,还要多谢余婶你送的衣裳,回头一定洗干净了再送回来。”
“那值什么,也是她爹她哥几年不穿的旧衣裳,别嫌弃才好。”余婶道,“往年也不太听齐先生提起家中还有亲戚,怎么突然想着来投奔?”
“本来要去潭州找份差事的,谁知路上竟遇到了劫匪,盘费是丢了,好歹保了条命。”
“如今这世道真不太平,我都盼着她爹和她哥早些回来。”余婶似乎是近来都担惊受怕,一叠声地合十念佛,一边抱怨,“我总劝他们赶紧回家,眼瞅着快过年了,非说镇上有个活能挣钱,要不是为了这俩孩子,一个要娶一个要嫁……”
“娘。”余家姑娘一听这话,脸又红了,偷偷拽她娘的袖子。
“齐先生,你那表兄弟好本事,能去潭州寻差事,回头寻着空也替咱家孩子引荐引荐。”
齐桓听罢,只能嘴角带笑道:“素日里我们也没有往来,不知他有什么本事,抽空我再问问他。” 说完,他起身告辞,余婶让她家姑娘送送,那女孩儿红着脸送到门口,齐桓让她留步时她似乎要说什么,但连他眼睛都不敢看,到底埋着头跑回去了。
脚下的路越来越宽,渐渐人烟稀少,放眼望去,一段白练似的大湖横亘在天地之间,被围在一抱群山之间,浩渺苍茫。因为村中人多下湖网鱼,湖边修一截简陋栈道,小船便拴在柱子上,齐桓在栈道尽头停下脚步,虽下过雪,但今日有些许回暖,湖上漂着碎冰,远处有渔舟一叶,他挥了挥手,船上李大爷瞧见,立刻划桨,将船靠过来。他脚边散着网网里活跳跳几尾鱼,有大有小,鱼鳞一色银白。齐桓将竹篓递过去,李大爷客客气气,拣了两尾大的放进去,见齐桓要抵铜板过来,他板脸道:“若给钱,那下回你别来求我。”
齐桓笑着谢过,提着竹篓回家去,他走得慢,刚到门口,就远远地瞧见魏叔赶着马车的往这边来,齐桓站在门口候着,待近来,就见小满正在舔着搅糖棍子,他身边摞着好些袋子,兼几个打了捆的油纸包。
“师父,我们回来了。”小满嚷嚷着,还不待车停稳,就一溜烟跳下车。
齐桓伸手扶了他一把,笑道:“当心崴了脚。”
“没事,师父,东西都买齐全了,你看看。”小满拉着齐桓看板车上堆着的米面,如数家珍一一报了一遍,魏叔在一旁道,“小满现在出息了,还会讲价了,口条清楚着呢。”
“是说要让孩子自己出去见见世面。”齐桓摸了摸小满的头,轻声道,“没麻烦魏叔吧。”
“不麻烦不麻烦,有他陪着,一路上倒也热闹。”
“师父,有鱼。”小满眼尖,已经瞧见齐桓手里提的竹篓子,他立刻扔下了搅糖棍子,伸手去接,见里头两条大鱼还在扑腾,齐桓对他道,“先提进屋,打点水养在盆里,晚上再吃。”
“好嘞。”
小满满心欢喜地推开院门,一头撞在人身上,差点摔地上,幸好齐桓及时搀住他。
“小心。”
小满站稳,看到岸上黑着脸站在门口,到嘴的话被吓了回去,“你……你怎……”
岸上垂下眼看他,小满吓得立刻躲到齐桓身后,齐桓因见魏叔在边上,低声安抚他道:“没事,去吧。”
小满这才躲着他进了院子,齐桓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不在屋里待着,怎么出来了?”
“这几日都要叨扰了,总得出点力。”说罢,岸上提起放在车上的那几袋米面,他俯身的时候堪堪靠近齐桓耳边,低声道,“是不是,表兄?”【未完待续】
ps. 我觉得大概率我出来了还完结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