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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4】

五一后继续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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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齐桓至傍晚方归,他背着药箱,手里还提着一只不停扑腾的母鸡,推门进屋的时候见前屋没有点灯,一片黑灯瞎火,也不见人,于是提声唤“小满”,片刻后那孩子心急火燎的跑出来,齐桓放下药箱,正在发愁那只母鸡怎么办好,就见他脸色发白,问道:“怎么了这是?”

“师父,那……那个人他……”

“你先帮我找个竹筐,把鸡扣在里头,省得它到处乱跑。”

齐桓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的事,小满见师父这般,倒也慢慢平静下来,他去柴房找了一个旧篓,把母鸡倒扣在竹篓里,齐桓边洗手边问出了什么事,小满这才道:“下午余姐姐来过,送了些东西过来,然后那人便回师父你屋里打坐,本来都好好的,刚才我听到动静,去屋里看,发现他又晕过去了,还吐了好几口血。”

“没事,我去看看,你先去把饭蒸上吧。”

“师父,你不会真的在窝头里下毒吧……”

“说什么呢,好好的我给他下毒做什么?白费了我的金疮药么?”齐桓啼笑皆非,“我走后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向我打听师父你的事来着。”小满没心思淘米,跟着齐桓去到他屋里,那人倒俯在床上,上衣已经除下,背上的伤大约是昏倒时磕碰到,有些开裂,他嘴角边沾着血,血色发暗,脸色青白,气息微弱,确有毒症。

“我有什么好打听的。”

“他说师父你满嘴没有一句真话,我听了之后生气,就没搭理他。”

齐桓坐下诊了会脉,小满小声问:“师父,他没事吧?”

“死了咱们就少一桩麻烦。”

“啊?”

“祸害遗千年,他想死倒也没那么容易。”齐桓睁开眼,回头笑道,“没你的事,去淘米吧,他是伤势有些反复,过两日就会醒的。”

小满这才放下心来,应了一声出去做饭,齐桓点上灯,拆开裹着的绷带看伤,外伤总要有个愈合的过程,但他身上的伤恢复得要比寻常人更快些,借着微弱的灯火,能看到背后伤处附近的静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游移,齐桓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这个人身上被种过蛊。

“早知道就不浪费金疮药了。”齐桓轻声道。

他出去让小满顺便烧点热水,小满问:“师父,金疮药还要调吗?”

“不急,明天再说,反正他也用不上。”

“师父不是说要再给他上一回药吗?”

“不用了,他自己能好。”

这话把小满说糊涂了,齐桓不想告诉他实情,只说他的外伤并无大碍,反倒是内伤较重,“且让他睡上两日再说吧,有这功夫落地耍嘴皮子,还不如好好静养。”

这话把小满逗乐了,直呼师父说得好。

待水烧开,齐桓兑了一点冷水进去,替岸上又擦了擦伤口周围的血水,见地上有一双棉鞋,于是问:“鞋是余家姑娘送来的?”

“嗯,余婶说想着既借了衣裳,索性再送双鞋来,对了,余姐姐还有东西要给师父,好险被我抢下来藏起来了。”

小满赶紧跑回屋去拿那个小包,齐桓拉上被子,端着盆子出去,然后问:“什么好东西,还要抢?”

“这人可恶的很,余姐姐送东西来,他劈手就拿,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喏,这就是余姐姐给你的。”

齐桓正在洗手,他头也不回,道:“你帮我打开看看是什么。”

“但是余姐姐说了是要给你的呀。”

“事无不可对人言,打开吧。”

小满听罢,只得打开,里面放着一双细棉布袜,针脚细密,看得出是余家姑娘自己亲手缝制的,小满有些尴尬地递给齐桓,他看了一眼,没说别的,只道:“余家姑娘的女红越发精细了,这双拿到集市上买,得值十个铜钱呢。”

小满回想方才那光景,觉得余家姑娘大约是对自己师父有些意思,否则也不会送布袜如此贴身之物。

“师父。”

“嗯?”

小满忽然想起那人今日问起师父的年岁,虽然他这些年从模样上从未见添岁,但收养自己都有八年了,怎么着也得有个二十七、八的光景了,寻常这个年纪的早就成亲,若膝下有子也该长到自己这般年纪。

莫非是自己耽搁了师父?

“师父你不想成亲吗?”小满问。

齐桓去看灶上的饭蒸得如何了,然后寻思着今晚做什么菜,听他这么问,不由道:“你一天天的在家都想什么呢?”

“既然在村子住那么久,师父你就没想过在这娉个媳妇吗?”小满看了看手里的布袜,“我瞧着余姐姐就挺好的。”

“怎么?想改行当媒公不成?”

齐桓揽起袖子,从缸里取出一块腌好的咸鱼,用水洗净表面的盐粒。

“我是当真的,师父。”小满有些急道。

齐桓停了手,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余家姑娘啊……”

“余姐姐模样好,性子也好。”

但齐桓摇了摇头,“她给我当闺女还差不多。”

小满听着话一愣,旋即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师父,您……您今年贵庚啊?”

“她娘早就给她瞧好人家了,村长家的小儿子一直在潭州的书院进学,今年若是考取举人,回来他爹娘就去余家提亲。”

“村长家的小儿子?罘生哥哥呀,难怪我每次进出他们家,村长家老是耸着个脖子看。”小满念叨了几句,齐桓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别见天操心师父的事,把东西放好,去想想怎么给那只鸡搭个棚子。”

“师父你要养着那只鸡啊?”

“你魏叔谢我替他家牛看病,送了只鸡,每天可以下蛋,不挺好吗?”

“不如我用家里做竹篓剩下的篾片在西南角上围个圈出来?”

“今晚先想想,明日再做,你去缸里抓把糜子米喂喂那只鸡。”

小满答应了自去,小孩子的心思一会儿一个样,没多久他看那只鸡看上瘾了,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操心自家师父娶媳妇的事。齐桓忙了一天,至晚饭后才有空替小满拟方子,将药材取出用水清洗浸泡,趁这个功夫寻出小炉子生上火,然后将药熬上,小满趴在桌上认真地用笔描了一张图,还不待墨迹干就拿给齐桓看。

“师父,你看我就照着这样做行吗?”

齐桓指点了两个地方让他再改改,又叮嘱他“记得在鸡窝里头多铺几层干草”,不时盯着炉子上的火,一炷香后他把药汁滤出来,略微晾凉后拿给小满让他喝完。齐桓转身回自己屋里,岸上仍在昏睡,但背后的伤似乎又收敛了一些,看来他体内的蛊也希望他能消停些时日。齐桓从柜子里又取出一床被褥在小满床上铺好,他已经洗漱好,正在用热水泡脚,齐桓替他理了理头发,对他道:“昨夜没好睡,今日早些休息。”

“师父,你真的要把那个人留到伤好为止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除非他自己想走,否则赶不动人。”

小满问:“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他是什么人?”

齐桓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当时好像认出那个人的刀了,不然也不会把它藏起来。”

“如果有人打听,只说他是我的远房表弟,别的什么都不知,记住了吗?”

小满点点头,“但是今天余姐姐看到他了。”

齐桓沉思片刻后道:“不妨事,余家姑娘不会到处说嘴,等他伤愈,得想个法子把他打发走。”

是夜,齐桓暂时将日常抄誊用具一并挪至小满屋中,师徒俩偶尔说几句话,多是小满在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左不过是个孩子的闲话,没过多久他便眼酣犯困,齐桓将油灯挪开些,看着他睡熟后方才起身。将门轻轻带上,齐桓走进自己屋中,床上的人仍毫无声息,背后的伤仿佛是由肉眼看不到的一副针线黏连缝合,竟已渐渐结出一层血痂。齐桓垂着眼看着岸上,油灯火在他脸上摇曳,是小满都不熟悉的另一幅冰冷面容,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露出锋利的刀尖。他并不如看起来的那样斯文,因时常需要帮助村里人宰杀禽畜,拿着刀的手丝毫未曾抖动,反而有种行云流水般的自如。

刀尖抵在了岸上的侧颈,那里有一条经脉,划开后不消一炷香的时辰,这个人就会因血流尽而亡,一切悄无声息,日后即便有人问起,也不过就说他已经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想着,手腕略微用力,陈旧但被磨得极薄的刀刃立刻嵌进皮肉,虽然不如他当时割伤小满的那把刀来的杀意浓重,可那也是相当锋利的一把刀,杀牛宰猪不在话下。

血自刀刃按压之处涌出,汹涌如流,顺着脖子淌下来,很快便濡湿了被单,但眨眼间,在岸上后背蠕动的蛊虫仿佛是感应到了一般,迅速顺着筋脉移动到了脖颈处的伤口,开始复原刀伤。

“尹家的日月蛊么……”

齐桓低声自语,他收了刀,托着灯离开了屋子,那一豆灯火在漆黑的夜里飘扬,如荧荧鬼火,屋外的雪还未化尽,偶尔会从屋檐树梢坠落,齐桓把刀轻轻放回桌上,手搭着储水的缸沿,思绪似乎飘到了过去,风中有雪的味道,风中有血的味道,一声坠地的钝响令他回神,

“怀璧其罪……”

齐桓托着灯的手微微颤抖,他放下灯,从水缸里捧水扑脸,冰凉的井水激得他头脑清醒,上衣被打湿了,他略微扯开衣襟,渐渐静止的水面倒映出同样苍白的皮肤上自肩而下没入胸腹的旧伤,虽然已经久远,但回忆起来,已经痊愈的伤处竟还依稀隐隐作痛,那痛想必已经渗入骨髓,刻在他的脑中。

取下晾在一旁的干布,把浸湿的发梢衣襟擦干,夜风一缕缕吹进来,湿衣沾身更觉寒凉,齐桓在桌边缓缓坐下,阖眼平复心绪,然后才起身回屋里,因为给他的那碗药里添了助眠的枣仁和茯神,小满此时面朝里已经睡得极沉了,齐桓这才熄了灯,合衣睡下。

小满一夜好眠,连梦都没做一个,第二天清晨醒来自觉通体舒泰,已经痊愈。他下地去寻师父,见他正在揉面,锅里煨着用昨天剩下的肉汤炖的杂菜,知道早饭要做自己喜欢吃的烩面片,洗漱完忙去给他打下手。

“今天放晴了,吃完早饭跟着魏叔去趟镇上,家里添了张嘴,米、面、盐都不够了。”齐桓挽着袖子,往杂菜肉汤里下面片,“还有,早起我盘了盘家里剩下的药,有几味急用的也剩不多了,你索性去常去的那个药材铺子抓些回来,我回头写好单子,你交给那里的掌柜就好,他自会按着办齐。”

小满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面汤,一边咽口水一边道:“嗯,那师父等我回来再搭窝吧。”

“我一早和魏叔说好了,他的车一会儿就过来接你。”他边说,边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烩面片,小满捧着碗,还没挨着座,先吸溜了一口,烫得直咧嘴。

“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齐桓笑话他,看他头都不抬地吃着,帮他把头发往后顺。

“真好吃,师父,能给我剩一碗晌午回来吃吗?”

“我留了些面,等你回来再下,要是运气好,晚上给你蒸鱼吃。”齐桓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在他身边坐下,小满一听到鱼,两眼冒光,就像闻着腥的小猫一样。小满爱吃鱼,入冬前齐桓钓了好几条用盐腌着,但偶尔还是会想吃鲜鱼,所以隔几日便会去东边的大湖里破冰下网。这个村子三面环山,不想翻山的话,唯一进村的那条路在东面,就挨着那个大湖,那湖名叫“南浦”,相传湖中住着仙人,但小满没见过,只听说那湖的另一头看不到边际,是连着外面的活水,是以湖中多鱼,肉质细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以他们住的这个村子也被称作“南浦村”。

小满欢天喜地,又可以上镇上玩,又能吃上鲜鱼,稀里哗啦吃完面片,趁着周身热乎,他戴上帽子,套一双防水的牛皮靴子,齐桓将已经写好了所要采买药材的纸条并一串钱交给小满,叮嘱他“路上不许和魏叔淘气,要是有不懂的就多问问”,小满一一答应了。院外头已经响起了马蹄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齐桓送他到门口,一开门,魏叔正拽着马的笼头。

齐桓替他扎紧腰带,又理了理挂在他脖子上的钱袋子,道:“我算了,钱还有多,要是看上什么糖块果子的,自己看着买,但不兴乱花钱。”

“知道了师父。”

在魏叔的帮助下,小满猴儿似的爬上了马后拉的板车,齐桓与魏叔说了几句家常话后便目送着他们赶马去了。

待车与人走远后,齐桓才退回到院里,他正要关门,忽觉背后一凉,一只手越过他,一下按在了门上,另一只手则轻轻落在自己的后颈上。

“以为把那小子打发走就没事了么?”

那只手的手心极热,隔着冬衣尚能一点点渗透进来,齐桓侧过头,淡淡地道:“家中多一个人吃饭,我不过是让小满去镇上采买,不必多心。”

“喔……”岸上拖长了暗哑的声音,“我如何能不多心?”

齐桓淡笑道:“请赐教。”

落在齐桓后颈上的手慢慢收拢,岸上垂眼,目光落在他皮色苍白的侧脸上,微笑的表情宛如贴着的面具,唯有他的那双眼里透出如无波古井般的平静。

“你以为我昏迷疗伤时就什么都察觉不了吗?”

“那是乡间土法——”

他话音还未落下,整个人便撞在了门板上,因为后背硌着门栓,齐桓轻轻皱眉,随即胳膊横过抵住他的咽喉,逼迫他抬起头,“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齐桓的眼睛淡淡地看向岸上,黑发掩盖下的双瞳中已显出杀机,如两枚深色漩涡,抵住自己咽喉的手臂铁铸一般,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收手。齐桓知道很难搪塞,但种了日蛊的人在昏迷时仍有知觉确实超出他的认知,除非这蛊在他身上已十年有余,人与蛊早已同体共存。此人看着并不十分年长,莫非这蛊种下时他仍是孩童?

岸上见他不说话,只出神打量自己,眯了眯眼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确实想杀了你,免得你伤愈后反悔,反正后院的坑还在,埋起来也方便。”

岸上手上的力道并未松开,他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有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五官清秀,身材单薄,若只是如此,也许自己并不会怀疑,可偏偏他的言行举止又显露出一点端倪。

“你不是习武之人,却清楚脉门所在,自称乡野兽医,又能解‘赤练’之毒,识得我身上所中之蛊,如此看来,将我那把刀藏起来想必也不如你所说只是怕惹来麻烦。齐桓先生,该请赐教的人是在下才对。”


【未完待续】

2022-05-07 /  标签 : 副八 22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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