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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前传之鸳侣客

还是《阴阳师》的前传,打定主意以后就逢年过节写一些怪力乱神的小短篇,因为是七夕,本来要写个愉快的小故事,结尾忽然有点点惆怅,总之 @Cynthia菟子 说了,HE都在她那篇里~

第一篇:《犯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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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侣客

 

这日刚击过晨鼓,张日山便骑马来到大理寺,值守的狱吏认得他,立刻上前来牵马,他也未下来,只是问:“齐先生回来了么?”

“齐主簿还未回来。”

“可是随李寺卿去了东都?”

“是,算时辰也该回来了,少长史可有要事?”

张日山面上露出犹疑神色,片刻后又问:“时常跟在先生身边那个陆温现在何处?”

“主簿临走时令他留在衙门里,此刻应该尚在寮中休息,少长史可要见他?”

“罢了,若齐先生回来,立刻派人来报。”

说完,张日山便调转马头离开,狱吏看着一路烟尘远去,甫一回头,陆温正夹着一件单衣,用蒲扇遮脸,躲在大门后的阴影处探头探脑。

“陆温,你在做甚?”

“那瘟神走了?”

“你说少长史么?问了齐主簿在不在,知道不在便走了。说来也奇,这位少长史自齐主簿走了后三天倒有两天来寻,不知是出了什么急事,问他又不说。”狱吏整说着,轮值的同僚到了,两人换了腰牌,交接一番后,与陆温一同往寺寮去。自今年四月间,张将军的一纸调令,将那齐桓调至大理寺,出仕主簿之职,日常不过做些书写登录的琐碎事宜,那陆温也自称是齐桓的伴当,随他一同进了大理寺。初时众人看齐桓身量单薄,举止斯文谦逊,只当他是张氏族亲,仰赖关系进大理寺按个闲职度日,谁知他识人断案自有一点门道,五月间永崇坊卢家灭门案被他断的是明明白白,着实令大理寺卿刮目相看,这一举着实崭露头角,其后但凡有疑案,李寺卿或吴少卿都会叫上齐桓协同办理。但私底下,这位齐主簿又着实风趣,看他年纪轻轻,见闻倒广博,闲来说起各地风貌故事都十分有趣,引人入胜,且算得一手好卦,竟都有八、九分准的,故而入大理寺不过短短数月,倒已与上下都打成一片。

几日前东都出了一桩案子,因苦主不良于行,只得李寺卿带着齐桓亲自跑一趟,临行前他特地命陆温留守,如张日山处有任何需要,他可从旁协助。

“说起来这张长史也实在厉害,前些日子里校场比试又拔得头筹,他的刀法是张将军亲自提点,府里又请了不少刀客与他过招,想来这长安城的贵公子里头已数不出有哪一个是他的对手了吧。”

陆温因梦中会着温香软玉,正在好睡,忽然一个激灵硬生生醒转,立刻便知是张日山就在附近,说来也怪,齐桓在时他来访倒没有这样子心惊肉跳,但好梦被搅扰难免心中不快,因而陆温和狱吏们坐在一处吃早饭,听他们这样议论,立刻冷笑道:“不过是仰仗族荫庇护,说到底只是纨绔子弟。”

“这么说起来,这位张长史从前的脾气确也不大好,往年气不顺起来,当街打人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近来倒不曾听说了,大约是将军管束罢。”

“陆温何必说这等酸话,必是因为那张长史品貌出众,听说他从花市街走一圈,娘子们没有一个不抛花和帕子给他的,可是把你比下去了?”

狱吏们纷纷笑起来,陆温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他向来自诩风流,竟然会被那根不解风情的木头比了下去,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当下便跳起来想要去寻他生事,赶巧这个时辰,李寺卿的车马回来了,齐桓带不少东都土产回来分与众人,里头上好的白玉瓜又甜又脆,他叫人湃在井里,晚上纳凉时候取出来吃,消暑解渴。因见他回来,陆温不敢造次,齐桓正要同他讲话,早间值守的狱吏叫住他道:“齐主簿,金吾卫的张少长史来寻过您许多回了,不知道是什么要事,属下问过,他也不说,只让您回来派人去知会,您瞧,要不要属下去金吾卫府衙里跑一趟?”

“不必,我正要去拜会张长史。陆温,你也随我一道去。”

“我不去。”

齐桓笑道:“那位小爷又是何处招惹到咱们陆郎了?”

“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碍着我的眼了。”

齐桓笑而不语,捡起一只甜瓜抛给陆温,然后道:“你随我走这一遭,保你消气,去不去?”

“不去。”陆温赌气。

齐桓看看他,又问:“真不去么?那把瓜与我,我自个儿去。”

说罢,齐桓从他手中取回瓜,刚要走,陆温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狐狸最是机灵,听出齐桓话中有话,便立刻追上来问:“这张日山莫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话我可没说。”

“那狱吏说,自你走后,他三天有两天来找你,想来必是急事,但又未到燃眉之急,可若是要事,他大可派人去东都召你回来,张日山此人虽然讨厌,做事尚有分寸,所以必定不是公事。如此这般说来,莫非是他想你想得紧?”

“休要胡说。”齐桓捧着瓜坐上马车,陆温也利落地跟了上来。

“那便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齐桓颇有些讶异地看他,陆温面露得色,“你说,我猜得可对?”

“果真大有进益。”齐桓不住点头,“既如此,我便要考一考你……”

“别别别,考就免了,我也不想知道这人的事,师兄只带我去看个笑话便好。”

齐桓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人往车辕上一放,木人立时化做车夫,也不用齐桓吩咐,自驾着马车出了大理寺。他们不赶时辰,走走停停,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张日山的府邸门口,齐桓将车马一并收回袖中,还不待敲门,门口的小仆便到二门传话,张府管事来应门,一应客套话都摒去,立刻请进府里。张日山亲自相迎,只见他一身金吾卫官服还未换下,眉间略带愁绪,想他领少长史之职以来,夜间值守也亲力亲为,未曾见有这般形容,看来果真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待二人坐定,张日山摒退家中仆众,关了门,然后才道:“不瞒先生,日前我遇到一桩怪事,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心中甚是苦闷,只盼着先生早日回来,好替我一解其中奥妙。”

“究竟何事?”

“七日前,我夜间偶发一梦,见有一人站在我屋中窗下,既不动,也不说话,我待要问话,那人便失了踪影。天亮后我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照常当值,当晚我夜巡至五更方才回府,谁知刚睡下不久,那人又再次现身,我问他是何人?因何出现在我梦里?又有何事相告?仍是不语,令人十分费解,本来想去寻先生,但大理寺中人告知,你随李寺卿前往东都办差去了,便也只能作罢。”

齐桓听完,微笑道:“此事恐怕还未了结罢。”

“先生如何知道?”张日山问,还不待齐桓开口,陆温抢白,“若只是个梦,你见怪不怪,自然不会再来大理寺候我师兄回来,足见之后必定又有变化。”

张日山虽平日里不甚喜欢这只狐妖,不过这桩事他是说对了,便也点头。“第三日夜间,此人再度出现,我原在桌上备下纸墨笔砚,心想,他若不说,兴许是不能言语,写下便可。果然,待天亮后我起身去看,纸上只草草写了个灞字,我思来想去,莫不是城东的灞桥柳岸?于是告了一天假,赶去灞桥,白天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我打量此人必定是昼伏夜出的习性,等到入夜四下无人后才过去,果然见一男子站在柳树下,也不靠近,远远地隔着桥对我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又失了踪迹。”

陆温也不顾仪态,大笑起来,“我只当是位美娇娘夜间托梦求你相见,原来竟是个男子,张日山,你怕不是有龙阳之好吧。”

“陆温,去把我带来的瓜交与管家,也湃在井中。”

“我还想听听那男子对他说了什么……”

“去吧。”

陆温还想赖着不走,齐桓又看他一眼,他不敢继续造次,想来嘴上的便宜已经占尽,便退了出去。

“那人到底与张长史说了什么?”

张日山指着门道:“为何将这狐狸带来?先生想存心看我的笑话不成?”

“当然不是。张长史还是先说说那人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吧。”

张日山眉心轻蹙,打量了齐桓片刻后方才道:“那人自称姓柳,日前与娘子来长安投奔亲眷,途中遇一恶客将他娘子劫走,求我为其主持公道。”

“说罢他便又没了踪影?”

“正是。我过桥去看,柳树旁并无人迹,即便此人身怀绝艺,也断不可能走得这样悄无声息,况若他是绝世高手,又怎可能轻易被人将娘子夺走?再者,这样的事难道不应求助大理寺卿么,又为何要来求我?”

齐桓听完,掐指一算,脸上露出若有所思地微笑,张日山因渐渐与他熟悉,看他模样便知他已窥见端倪,忙问道:“先生可是知道了什么?”

“这桩事说来也简单。”齐桓起身把门打开,唤正站在远处看着小厮把瓜放下井去的陆温,“陆温你来,现如今有一桩好事要你去办。”

陆温将信将疑,他看看跟在齐桓身后的张日山,彼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陆温在族中历来是被骄纵惯了的,虽说他不思进取,但论天赋倒也不是没有,况又是得过黄冠子李真人的亲自点拨,自然与族中其他少年不同,故而陆老夫人虽然管教严苛,实则毕竟宠爱。虽当日解府窃案时香侬姑娘下狱不过是齐桓的障眼法,但这位少爷素来对张日山也颇多微词,见面时总忍不住冷嘲热讽几句,张日山也不过看在齐桓面上方不与其计较。

“凭是什么好事?”陆温恨不能鼻孔朝天,正眼也不瞧张日山,只对着齐桓说,“若是师哥的事,师弟我绝不推脱,但若是某人,哼,本少爷可忙得很。”

张日山剑眉一挑,冷笑道:“镇日不过出入烟花巷柳之地,不务正业罢了。”

“那正业不过是你们庸人自扰,再说,我既不入仕途,又不追求功名利禄,可不必像张长史你那般终日营营汲汲,无趣的很。”

“罢了,都与我少说一句。”齐桓在两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之前出声阻止,他将陆温拉到一旁,说道:“这桩事与他不相干,是我的事。”

“师哥,苦主既找上他,自然由他自己解决,你何必事事为他张罗?”

“既然讲明是我的事,你帮还是不帮?”

陆温语塞,只因方才与张日山赌气将话讲了出去,再要反悔已是不能够了,只得服软道:“你先说来听听。”

“现如今有恶客拆散一对儿鸳侣,这样的事你管不管?”

“既是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我陆温,生平最看不得这等棒打鸳鸯的事。说吧!那恶人现在何处?本少爷立刻去打得他遍地找牙!”

“如此这般我便将这桩事交代给你,现在是未时初刻,我刚才粗粗算过一卦,你且只往东南方向去寻,最好是菜市集口,凡是那些贩卖水禽的,一概都给我带回来,切记。”

“这是何意?”陆温不解。

“你速去速回,断了这桩公案,今夜我请你吃酒。”

陆温总算是笑了,摇头道:“慢不说往日里师兄都是滴酒不沾的,凭你有什么样的好酒,还能出得了我陆氏的酴醾酒之右么?”

“若我说,我这儿正好有去年留下的两瓶酴醾酒呢?”

陆温听罢两眼放光,狐族皆贪杯,所以酿得一手好酒,陆温从小便是在那酒坛子里泡大的,嘴尤其刁钻,但这酴醾酒乃是狐族珍品,轻易不拿出来许人,总要在浮屠宴这等大日子里才取来宴宾,是以陆温也不常饮得此酒。

“好师哥,你一定替我留着,等我办完事回来。”说罢,陆温身形化作一道青烟,悠悠然飘出张府的墙垣。

齐桓转身,张日山忙又错开眼,请他回屋中坐下,管家这方才敢来上茶,是从川岭进贡的碧潭香雪,甚为爽口。齐桓仍是偏好道家装扮,尽管刚从东都回来,一领银蓝色广袖长袍却丝毫不见风尘仆仆模样,他不惯携拂尘,手里总是一柄玉竹折扇,尾端系一截玄色穗子,穗子上头一粒拇指大小的明珠,每每一动便光华流转,显见也是什么奇物。

“张长史必定有话要问我。”

齐桓这样一问,张日山立刻收回打量的目光,他佯装喝茶,实则掩饰尴尬,幸而齐桓非是咄咄逼人之辈,他放下茶碗道:“先生究竟是如何仅凭在下几句话便推测出这桩怪事的全貌的?”

“在回答之前我先问一句,你可信你这几日的所闻所见?”

“为何不信?那张纸如今还在我的书房,我可命人取来给先生一看。”

“那倒不必。”齐桓笑着摆了摆手,他端起茶盏喝一小口,回味再三,不禁赞道,“果真好茶。”

“先生到底是何意?”张日山追问。

“张长史既信所见所闻,那必定也是信在下的,此等小事交与陆温去办信手拈来,只是断案少不了苦主,还需得我去把他请来。”

“可是连我都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先生又如何能够请来?”

齐桓笑而不语,请张日山随他一同出了张府大门,就见他从袖中再次取出那一套三件仿若孩童玩具般的木雕,刚置于地上,木雕见风便长,眨眼间化做车马,还有赶车的车夫,张日山简直大开眼界,齐桓写一道黄符贴在马车上,又用手在车夫额头划了两道,马车便缓缓地驶出张府的巷子去了。

“这是何等方术?”张日山虽身在官宦富贵人家,从小见惯各种杂耍把戏,大多不过幻术,仅可维持片刻,像齐桓这般的他倒是从未见过,不免好奇。

“我请匠人雕刻人马,要求一应脏腑俱刻入其中,自然栩栩如生。七月流火,外间曝晒,张长史还请回府内等候吧。”

张府后院有一片小湖,因接引活水,十分清洁,清晏阁便建在水边,仆从们又将临水一侧的窗门全部打开,借水面清风,倒也凉爽。张日山知在家中着官服会客甚为失礼,便告请去洗漱,换过家常服饰后才回清晏阁陪坐。齐桓彼时正在看案上一盘残局,见张日山进来,不由地问:“这是何人的残局?”

“家兄留下的,供我研习之用。”

“将军想必是执白子吧。”

张日山诧异道:“先生如何知道?”

“将军内有乾坤,对手更是深不可测,这一局气象万千,连我也受教了。”

张日山素来敬重这位族兄,听人夸赞心中喜不自胜,“那日家兄说了,这局可请先生一观,或有破局之法也未可知。”

“将军抬爱,只是我不擅弈棋,若是师严在,这破局之法或可一试。”

窗外日影斑驳灿烂,荷影摇曳生姿,湖中几尾鲤鱼穿梭畅游,齐桓边观赏边打开折扇,张日山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只能问起之前东都的案子。

“案子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我去东都原是为了另一桩事。”齐桓收起扇子,请张日山落座,“之前师严曾修书一封,令我代为转交给东都的一位故人,此人曾替我师祖收藏一枚古镜,如今师严命我请回这枚古镜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恰好李大人带我去东都办案,便顺势将古镜取来了。”

齐桓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木匣放在几上,匣口以数道黄符封固,并不能窥见内中奥妙,张日山忍不住笑道:“先生这袖里乾坤,还能掏出什么来么?”

“我还会大变活人呢。”齐桓也笑起来,他小心揭开黄符,打开盒盖,内里盛放一枚青铜小镜,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张日山刚想凑近一观,只听得匣中龙吟细细,不绝于耳。

“此镜名‘辛’,能辟邪镇妖,大为玄妙。我又延请工匠加紧赶制,另铸八面铜镜,悬于城中各位,此举一来可助镇服宫中妖气,二来不致妖物汇聚,可保一时平安。”

 “这股灌天妖气因何而起,先生心中可有分寸?”

齐桓若有所思地摇头,“还是得寻机会入宫一探究竟。”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一晃便到了酉时二刻,虽然日头还未落下,不过燥热已退,外间忽然嘈杂起来,就见陆温得意洋洋地走进阁内,身后还跟着六、七个汉子,进来后一字排开,俱低头不敢言语,倒是张府仆从们满面愁容,手里提溜着十来个竹笼子,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我听师兄的话,出了门就往东南角走,凡是见到菜式集口都进去转了一圈,索性今夏炎热,贩卖水禽的更少,如今全都带回来了。你瞧瞧,那恶客可在其中?”

陆温说完,众人纷纷跪地求饶,大呼冤枉。

齐桓不理会,只问那些禽鸟现在何处,管家这才让仆从们将竹笼送进阁内,那里头皆如齐桓嘱咐所言,一概的鸭鹅,他起身一一察看,最后停在一笼野鸭前。

“这是谁的鸭子?”齐桓问道。

汉子中有一人直起身道:“是小人的。”

“我问你,这些野鸭都是从哪里捕获的?”

那人不知犯了何事,只颤颤巍巍答道:“回大人的话,是小人在城外灞河捕到的,但官文告示未说不能在河中捕捉野鸭,不知小人是犯了什么罪,还请大人开示。”

陆温也没明白,他一口喝干送上来的茶水,用袖子抹嘴问道:“师哥,这鸭子与那恶客有何关联?”

“咦?苦主还未到么?”齐桓走到窗边探头张望,他话音刚落,只见那匹马拉的车子腾云驾雾而来,堪堪落在张府院内,刚停稳,就见一清俊少年从车上下来,先前画的那道黄符正攥在他手中,齐桓将木雕收回袖中,携那郎君进到阁内,谁知他一见那笼野鸭,立时唤了一声“娘子”,惊得张日山口中的茶差点呛出来。

齐桓自笼中捧出一只通体灰褐色的鸭子,此鸭看起来与寻常水鸭无异,只是眼周一圈白毛,连着一条极细的眉纹。那官人手捧水鸭,十分感激,连连向齐桓作揖,“多谢仙人援手,使在下夫妻团圆。”

“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日山问道。

齐桓将那面铜镜交到张日山手中,镜光甫一照到那郎君,立时化出了原形,原来也是一只禽鸭,只是其毛色艳丽许多,头具冠羽,眼后有宽阔的白色眉纹,翅上一对栗黄色扇状立羽,细看来竟是一对儿鸳鸯。

“此人在灞河捕猎,因天色昏暗,误将这对鸳鸯中的鸯鸟当作野鸭一同捕了,鸳鸯本是爱侣,难分难离,苦于求助无缘,只得托梦于张长史,望能施以援手。”

听齐桓这样说,张日山这才恍然大悟,他看了看古镜,又看了看那对鸳鸯,令仆从将它们放入府内池中。至于那些商贩,张日山命人买下他们所有的鸭禽,又额外赏了他们几个大钱,众人便也欢天喜地地告谢离开。

“既如此,他为何不在梦中直接说明此事?”张日山站在池边看那对儿鸳鸯伴游,亲昵交颈,恩爱异常。

“大约是震慑于张长史的声威,吓得说不出话来罢。”齐桓笑说,并不透露实情,因这总算是一桩美事,张日山便也不再深究,倒是陆温满心不乐意,吵嚷着自己受了齐桓诓骗,白走这半遭,受了暑气,现走抬不动。

“你不喝我那好酒了?”齐桓问道。

“不喝不喝,这一趟我们两清了,我即刻就回我的狐狸洞,以后别想再框我替你跑腿。”陆温赌气不理,齐桓看一眼张日山,后者意会,笑着对管家道,“来人,置备些清洁小菜,以素净为上,今夜我留先生吃便饭。”

“我看那面假山上的望月亭正好,便摆在那里,赏月清谈甚妙。”齐桓说着,又瞄一眼陆温,见他仍是不理,于是从袖中取出两枚琉璃瓶,“我素来不擅饮酒,既然陆温不饮,这酒便赠与张长史罢。去年浮屠宴,陆老夫人下帖邀请师严,只是碰巧师严闭关,便派了我去,宴上因我说了一个笑话逗老夫人开心,她老人家一高兴,便将这两瓶赠与我,狐族的酒轻易不许人的,张长史一定得尝尝——”

“师兄分明是捉弄于我。”

这陆温也就是嘴上功夫了得,酒壶不过刚刚取出来,便忍将不住,齐桓哪里当真,不过是同他顽笑罢了,三人仍是一同在望月亭中落座。张府中少有宴客,厨案师傅正嫌无用武之地,如今机会难得,少不了卖弄一番,将家常小菜制治的玲珑精致,鲜美可口,就连陆温这样挑剔的口舌,也不免交口称赞。他是三杯酒下肚便开始与人称兄道弟,令张日山哭笑不得,又推脱不得,只能陪他多饮两杯,这酴釄酒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方子,缪香异常,果然世间少有。

“你这府邸,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红袖添香。”陆温已然半醉,借着酒劲装疯卖傻,齐桓是不理他的,只在屏风后头喝茶,张日山原想跟去,忽然被人扯住衣袖,一拉一带,登时跌进软玉温香,惊得他立刻跳起,抬眼却见是一标致女子燕坐身边,她一身水红色齐胸襦裙,肤白如玉,青丝高挽,唇间一点朱砂,姿态绰约轻盈,如扶风弱柳。

“郎君……”

“你是何人?!”

张日山不待这陌生女子靠近,连连后退,竟退开足有一丈远。女子愣住片刻,终于掌不住大笑,乍一听仿佛是陆温的声音,张日山疑惑,再细看,那女子依稀是那狐狸的眉眼,便知他又施法捉弄自己,不由地变了脸色。

“哎哟,大名鼎鼎的金吾卫少长史害怕一个女娇娘,这是何故来哉?”陆温并不着急变回去,只是倚着桌案,姿态无比娇柔妩媚,竟丝毫看不出先前的须眉男儿,不过想他原是狐狸修得肉身,变男变女并不在话下,更兼着修了那狐媚妖冶的功夫,愈发的妖娆。张日山剑眉轻蹙,想他自幼跟随兄长,张将军治军肃谨,行走坐卧皆有规矩,并不十分嬉笑言逐,更不以儿女情长为念,着实与一般的富贵子弟不同,也正因如此,张日山并不十分擅与女子结交,陆温是化外妖类,又抱着戏弄心态,自然没有分寸,如今见他面红耳赤,越发觉得有趣。

“你怕什么?奴家还能吃了你不成?今夜七夕之日,牛郎织女相会,你看,连那对儿鸳鸯都缠绵相依……”

“陆温!别闹!”

张日山被她夹缠的不行,想起齐桓,刚要开口求助,回头却见他靠在阑干之上,已是睡着了,想他今日自东都赶回长安,未及休息,必定旅途劳累,便也不出声搅扰。陆温搭住张日山的肩头,笑嘻嘻道:“别看了,师哥盹着了,现在只得你我,别误了这良辰美景……”

张日山沉下脸来,目光如冰,周身的气势都变得不同,便只是这样,陆温已觉心口压住一块巨石,连气都喘不过来,再不敢继续戏弄。

“你师兄是否有事瞒我?”张日山忽然道。

“有么?我竟不知。”

“你们打量我不通神鬼,所以不知道你们当中的行事门道?这桩事何以告到我处?这其中究竟是何缘故,齐桓为何不说?”

“说了又当如何?”陆温以一支筷子轻轻敲击酒杯,发出“叮叮”脆香,一下又一下,如敲打在张日山心头,“说了也不过徒增你的烦恼,这是师兄一番良苦用心,你不领情便也罢了,难道还记恨他不成?”

张日山忽然伸手按住她那支筷子,“记不记恨也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

“那说与不说又与我何干?”陆温也按住张日山的手,凑近道,“张日山,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你当真不喜欢女子。”

张日山面无表情,如磐石般稳坐其位,饶是陆温美艳动人,他也竟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那狐狸“咯咯咯”笑起来,月下无人,她这一笑,平添三份诡异,只见她眼中青光闪烁,张日山便如中了瘴气般四肢酥软无力,她偎将过来,手指轻轻搭在他袍子的圆扣上。张日山推她不得,愤然扭头,目光正落在那架画屏后的人影之上,月光清辉拂下,如烟如雾,似捉拿不住,心中怅然陡生。

“人生在世不过十数年阳寿,张长史难道不知惜取眼前人的道理么?”陆温一壁说,一壁见他只是看着别处,落眼间便已意会,只笑道,“我这位师哥你便别想了,他迟早是要飞升的。此次入长安,明的是历练,实则渡劫,他自幼悟道,又得李淳风亲自点拨,果真渡得此劫,他日便不再是你我俗辈中人,何必自寻烦恼?”

一番话张日山似听非听,陆温看他神色仍是默然,忽觉无趣,再要说什么,就听画屏后齐桓道:“我但凡走一会儿神,你便要惹出许多是非来。”

竟不知他何时已经醒转,陆温立刻缩回手来,“我与张长史说笑的,并不敢认真戏弄。”

“你还想认真戏弄于他么?”齐桓双手背负绕回画屏,张日山此时已经能够动弹,却不知为何不敢看他,寻了个借口离开望月亭。陆温已经幻回原形,不敢做声,被齐桓手指戳了额角,“快快打消这些个念头,也不怕被人揭了皮。”

“自然有师哥护我。”

“我能护得了你几时?他日你陆氏俊杰辈出,你仍是这样一幅吊儿郎当的光景,怕是老夫人也不愿再管你了。”

“师哥是天眼通,你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师哥能看清自己的命数吗?”

“天命所归,最后不过都是顺其自然,你一只小小的狐狸,哪里来这许多枝节?显见是过于闲散,明儿起我可要给你布置功课了。”

陆温一听,大惊失色,连连告饶,齐桓哪里听他,只出得望月亭去寻张日山告辞,知他心里烦乱也没有多话,携着垂头丧气的陆温出了张府。彼时已宵禁令鼓已敲多遍,两人未免麻烦,只得隐去身形御风而行,期间齐桓并不说话,夜空中,自宫中窜起的那道妖气散发微弱荧光,直指荧惑,是为乱象之始。

“师哥,你此次下山,究竟是历何劫?”陆温问。

齐桓仍是不语,只是在快要抵达大理寺时,方听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意味不明,只是生出后来许多的事。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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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家都知道是来渡什么劫吧~

2018-08-17 /  标签 : 副八 72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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