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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记【十】

稍早之前忘了提,因为剧情需要,请 @Cynthia菟子 替吴老狗与解九爷另起了名字,分别是吴景云和解逾明,前者意为祥云,后者出自楚辞《七谏·沉江》:“叔齐久而逾明。”都是好字眼就是了。

第十章与第十一章都是过渡章节,如果顺利,十二章副八终于可以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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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齐桓独乘一顶青呢小轿,自城门东侧悄没声息地离开了皇城,他略微撩起轿帘,天色微亮,但兴许只是因为积雪反光,有大臣的蓝呢轿子陆陆续续离开正阳门,他们走得慢,远远地落在解太师那顶暖轿后头,以示臣服之心。齐桓收回目光,抬轿的轿夫绑了裹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旱烟杆正挂在他深蓝色的腰带上来回晃动。齐桓缓缓放下轿帘,手拢回朝服的袖子里,他目前不过礼部从五品员外郎,手中并无实权,但既然有上进之心,又懂得进退得宜,自然就不会被就此埋没。他现领衔皇子业师之职,为皇子们教授课业,这件事,可大可小,孰轻孰重,唯有齐桓自己心里明白。

为此,他易了名,拜在仇人的门下,显出与过去的决断之心。

这是他的机会,齐桓并不着急,就如他所说,来日方长,总能等到那一天。

从五品齐大人的府邸却着实普通,位于城中较僻静的一处,小小的一扇清油小门,轿夫落轿,他从荷包里取出超出数目的碎银给领头的那位。

“这样冷的天,请大伙打一角热酒喝。”

“谢大人。”

轿夫作揖,抬着空轿子走了,齐桓回身去敲门,半晌有个年轻女孩子俏生生地来应,见是他,忙把门打开。

“先生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也没叫我们准备大毛的衣服送去,冻坏了可怎么好?”

“有轿子呢,怕什么?”

齐桓抖落肩头的雪,进屋围着火盆子取暖,女孩子手脚麻利,催促他换下这一身淡薄朝服,她刚刚替他制好的新棉花的袍子,又轻又暖和,随后往他素日煮茶的小风炉里扔进去几块炭,看着他喝下去滚滚的两口热茶后方才放下心来。

“先生,你的身子骨不比寻常人,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明白?”

“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么?小满人呢?”

“天还没亮就往城外临空寺去了,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齐桓没说话,歪着头用火钳子拨动盆里的炭,又仔细不叫火星燎了那身新棉袍,那件袍子做得极好,针脚又细又密,齐桓知道,光靠他的月俸不足以支撑家用,全靠女孩子日常揽些针线活贴补。

“翠翠,再过段日子,我替你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好不好?”

“不好!”女孩子斩钉截铁,“翠翠不嫁人,就陪着先生。当日走得时候咱们说好的,先生这会子怎么又不作数了?”

“你是女孩儿,我得替你的名节着想。”

“名节值几个钱?能换一斤猪肉,还是能多裁两尺布?我都不怕,先生怕什么?”

这女孩子,从小就聪明,还有一股气魄,令齐桓也敬她。听了这番话,他忍不住笑,“一个女孩儿家,满嘴都是市侩经济,俗气到极点,我看也没人愿意娶你。”

翠翠用鼻子出气,“哼,我还瞧不上他们呢。”

说罢,她笑得前仰后合,齐桓拉她在身旁坐下,女孩子握紧那只冰凉的手,又烤火又喝热水也不能让它们稍微暖和些,她渐渐敛起笑,轻声说道,“若翠翠不陪着先生,冬天谁给您缝新衣裳?谁给您生好火等您下朝回来?晚上谁给您煮核桃芝麻馅汤圆吃?”

“你知道的,等我心愿得偿……”

女孩子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捂着耳朵跑开了,脚步带起一捧雪花,齐桓扭头看向院墙外,邻人家种了一株梅树,几多蜡黄小花,有阵阵冷香,沁人心脾。自那时起,他对身外物意兴阑珊,他的屋里,如雪洞般孑然,陋室的小院里只有翠翠种下的瓜菜。

于他,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的时节,是再来不会来的了。

“翠翠!翠翠!快来开门。”

齐桓正出神,小满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擂鼓般的捶门,他扔下火钳,自己去开门,小满才见是他,立刻道:“快快快!齐先生,快关门!”

“这是怎么了?被火燎了尾巴似的。”齐桓诧异,却见有人牵一匹白马慢慢踱来,他穿灰衣,与漫天雪光几乎融成一片,边走边说,“我又不是贼。”

“这人从寺庙里一路跟着我来到这里,甩也甩不掉,一看便知不安好心,先生,快关门呀!”小满催促道,但齐桓冷淡地看着那人,即不关门,似也不预备请他进来,两人就这样站着,幸而翠翠到底放心不下,从厨房里跑出来,乍一见来人面貌,不由愣住。

“解先生?”

“咦?翠翠你认得这个人么?”

翠翠点头,她迟疑着扭头去看齐桓,不敢发话,倒是解逾明笑道:“翠翠都变成大姑娘了。”

“解九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赐教?”齐桓道。

解逾明似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自马背的褡裢里拎出一捆冬笋,一只野雉,还有些山菌野菜,统统送到翠翠眼前。“今年山里出的好东西,拿来炖汤是最好的,恰逢下雪天,看在我走了几十里山路的份上,赏我一杯热酒吃吧。”

 

小满巴巴地守在厨房门边,不时深嗅一口,然后必要问一遍,“好翠翠,什么时候开饭?”

“你也不去前头候着,仔细先生有什么吩咐。”

翠翠不急不徐地炖汤,恰好正为冬日煮什么替先生补身子,雉鸡最是益气,再投两颗大枣,齐桓五年前重伤未愈便累及心神,到底亏了气血,至冬日手足冰冷。都说这是富贵病,但他素常时候多思多虑,总是劳心伤神,所以这几年虽然药没停,始终也不见好转。翠翠揭开大盅的盖子,立时香气四溢,小满的口水都快淌下来了,直瞅着那锅鸡汤看。

“还不去?”翠翠扭头皱眉道。

“先生赶我出来的,他们必定有要紧的事情商量,我做什么再去看眼色?”

“你不会在那边的壁角站着?我想着小风炉里的炭也会烧完了,再去添两块去,别叫先生的药茶凉了。”

“往常也有别的客人来,怎么这一位来了,你就这样当心?这解九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不去,我去!”

翠翠麻利地将炖盅从灶上端下来,小跑着回到前厅,见齐桓独守着火盆,一副懒懒的不想搭理人的模样,倒是解逾明也不觉尴尬,只坐着喝茶。似乎闻到香气,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帮翠翠布置碗筷,本来热着药茶的铜吊子已经取下来,另换了小砂锅温酒。

“你去打的酒?”翠翠回头问小满。

“啊,不然酒盅自己长脚跑我们家来么?”

翠翠恶狠狠地梭了他一眼,“我说过多少回了,别留先生一个人在,你也总当耳旁风。”

“先生差遣我去的。”小满颇委屈地嘟哝,再不敢往下说,齐桓掸了掸袍子上的落灰,抬头对小满道:“我这会子倒想吃松瓤了,这茶吃得我嘴里发苦,顺便再买一包蜜饯回来。”

“好先生,您可饶了我吧,这没半个时辰回不来呀。”

“巧了,我就有,这松子还是今年山上新炒制的,香得很。”

解逾明变戏法似地从褡裢里又取出一个油纸包,里头包着个头极大的松子,翠翠知道先生冬日里倒爱吃这个,但她没动,只回头看齐桓。

“我忽然又不想吃了,药喝得我没了胃口。”他起身往自己屋里去了,翠翠追上去几步问,“先生,您不吃饭了吗?”

“你们吃吧。”

翠翠绞着衣摆皱眉,然后回头瞪了一眼解逾明,“都怪解先生,你若要送东西,也不挑个时辰,害得先生连饭都不吃了。”

“我只听说他们都在宫里头跪灵,谁曾想就回来了。”解逾明把那包松子搁在桌上,摊手道。

翠翠叹气,“多好的一锅汤,我还想着能替先生好好补补,今年入冬他每顿都吃得不多,前儿又去跪灵,整宿地跪在宫里头,我都替他担心。”她揭开盖子,一股温热香气蒸腾上来,待热气稍散,见汤色清澈,味道浓郁醇厚,果然是极好的东西。

“我教你,这汤拿去熬粥,再拆两块雉鸡肉下来,炸了给他送粥。”

“我看横竖是便宜了小满。”翠翠直截了当道,“先生都知道是你送的了,断然一口都不会碰。”

解逾明慢慢坐下,小砂锅里的水几乎要烧干,他用布托着取出来搁在桌上,酒香都被逼了出来,他倒了一杯,“从前冬天,我们会用梅花煮酒喝,有异香,那时铁嘴颇能喝几杯,他说喝了酒才有兴致题词,小墨斋的墙壁上都是他题的词,信手拈来。”

翠翠把汤分盛了三碗出来,一碗给了小满,他初时还不敢放肆,见翠翠点头方才吃。

“解先生是再明白不过的人,你知道先生为什么疏远你,即便当日的事你也蒙在鼓里,但心里毕竟有了疙瘩。”

解逾明似乎有话要讲,但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五年前一回京,他本想找父亲理论,但吴景云劝住他,事后想想也对,父亲图谋一生,断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前功尽弃,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会儿他忽然觉得这话真乃金玉良言,他心中空有一段气性,也只能辞官。可那时,齐铁嘴却突然来找他,要他引荐解太师,解逾明明知他想报仇,因血脉相连,他到底还有私心,于是婉言回绝,他以为齐铁嘴就此作罢,谁知他竟易了名,舍弃从前忠厚性格,一心拜在了解氏门下,再不理会旁人如何看他。

解逾明握着酒杯的手腕一抖,酒洒出去小半杯,他将杯子搁下,“他这副模样我怕会出事。”

翠翠叹气,她必定也这样想。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得空你多劝一劝他。”

“那也需得他听我的才好。”翠翠说,罢了又长叹一口气,“最近心事越发的重了,谁的话都不听,前儿去把脉,大夫悄悄地告诉我,至多不过再四、五年的光景,我听了吓得晚上都睡不着。解先生,你也明白,除非现在他心里念着的那个人能还阳来,兴许他能听他的话,可是……”

解逾明抬头看着翠翠,“我知道,他靠一口气支撑着,万不可令他卸下这股心神。”

“所以解先生,你让我可怎么办才好?”

“也许就像是你说的,咱们还有机会。”

“解先生,怎么连你都说起胡话来?那位张公子五年前不已经——”

解逾明没有说话,他拈着手指出神想事情,反而吊起翠翠的胃口,“解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家先生?”

“有些话我没有确认,便不会说出来,免得令他更加伤心,所以你也需的守口如瓶,等时机到了,一切自然都会真相大白。”

“那时机什么时候会到?”

翠翠知道解逾明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但若这件事对齐桓好,她便什么都听从。

“我也不知道,也许先皇驾崩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解逾明话音刚落,一只灰斑鸽子落在齐桓家的院子里,他立刻去把鸽子捞起来,从它脚上的小竹筒里取出一卷纸条,看罢他面色沉凝,但回头时却又轻轻笑道:“才说呢,转机就来了。”

说着,他把褡裢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除之前的山菌和松子之外,还有三四样零食和一些药包,都分别用油纸包好,他给翠翠一一说明,“你还同往常那样煎好,同他日常服的药一起令他喝了,自有好处。这几日我会在京城住下,若有要紧事,你差小满到连环胡同的小墨斋来找我。”

“那……”

解逾明拂了拂衣袖,朝齐桓屋子的方向看一眼,然后朝翠翠道:“放心吧,从前的事我不敢说,以后我一定全力筹谋,不叫你失望。”

翠翠看着他离开,追到门口道:“莫再叫我家先生失望。”

解逾明挥挥手,牵着马消失在了风雪之后。

【未完待续】

2016-11-13 /  标签 : 副八 69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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