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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记【九】

又要开始见缝插针的码字了,小张重新上线,副八再见面倒计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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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戍鼓断人行,边雁一秋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常不达,况乃未休兵。

 

三更时分,戍边起风,凛冽刺骨,行军在距刺拉尔骨河十里开外扎营,那是一条分水岭,北方赫模族数年来虎视眈眈,明里向朝廷敬献岁贡,以示臣心,背后却时时在刺拉尔骨河附近刺探,内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自扎营地向北望,黑夜中凄厉苍茫,入冬后夜间几乎滴水成冰,遍地羊茅草都已凝上一层白霜,值夜的士兵皆训练有素,便是如此寒冷夜晚,也不敢稍有怠慢,唯恐错失敌营动静。十日前,前方斥候回报,赫模族派出骑兵三千,忽然于刺拉尔骨河畔安营扎帐,此举非同小可,镇守戍北的张家军一得消息,即刻自边关启程,时下正是三九隆冬,北方民族惯于寒冷气候,必是想借天时地利企图进犯。

营地里十分安静,能清楚听见野风在士兵们金属盔甲间回旋的猎猎声,柴垛上爆出一溜火星子,燎过守在主营外头士兵的脸上,照亮那一副青铜面甲。

“还没有消息?”

营内忽而响起问询,那士兵回身道:“先锋将还未归来。”

“他们去了多久?”

“足有一个时辰了,入夜后开始落冰雹,想来受了些许影响。”

那士兵话还未落下,就听外头一阵嘈杂马蹄声,独有一匹青骢堪堪停在主帐前,一名黑衣少将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他口鼻蒙黑布,却依旧连连呼出白气,胸膛起伏不定,刚要跪下行礼,张启山便已迎出来。

“不必拘礼,情况如何?”

“回禀将军,刺拉尔骨河以结冰数丈之厚,赫模人若想渡河易如反掌,但看情况他们尚无意渡河。”

“冰面怕是难以应付大军通过,赫模人再不畏严寒,要在这腊月天淌过刺拉尔骨河只怕也非易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张启山皱眉,以羊皮绘制的地形图分西角扎在营内,他站定在图前,似知道那名年轻人也跟至帐内,头也不回地道:“此地一片开阔,避无可避,今年入冬早,照这样的天气,刺拉尔骨河结冻多时,若是要偷袭,恐怕早已渡河,又何必在对岸安营?”

“是否要属下过河一探虚实?”

张启山沉思片刻,摆手道:“不必。他们有心,恐设圈套,这样的天气与地势于我们不利,权且看看他们下一步,随机应变。”

那青年将领点头答应。

“兄弟们都辛苦了,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是。”

青年退出营帐,守卫的士兵们都与他相熟,将牵着的马缰交予他,他安置好马匹,见有几人还未睡,围着柴垛烤火,不知是谁传一小坛烧刀子到他手里,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青年抹一把额角上的汗,索性把蒙脸的布巾扯下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性直烧到心里,四肢百骸都热起来,十分痛快。

“酒是好酒。”

“张大哥再来一口,搪搪寒气。”

他又喝一口,把酒坛子还回去,“现在不是好时候,开了春我们去赛马,到时候才真要一醉方休。”

“论射箭骑马,这里谁人能和张大哥比?”

他只笑笑,并不作答,见他渐渐走远,余下的人才继续道:“论不怕死,也只有他,生擒昆夷那一战人人手心里都捏一把冷汗,事后将军非但没有奖赏,反而罚他当了半年火头军,愣是没再让他上战场。”

“那一战谁不知道?昆夷是赫模族数一数二的武士,听说能扛起一匹公马,单用一柄重两百斤的丈八蛇矛,常人无法近身,也就是张大哥胆子大……”

“嘘,将军来了。”

张启山披一领大氅,慢慢踱出营帐,一时间无人敢再议论此事,便都悄悄散去,那个酒坛子还留在柴垛边,张启山捡起来,也喝了一口,抬头见有人缓缓走近,不由皱眉。

“让你回去休息,你这会子穿成这样干什么?”

青年整理好一身青色甲胄,火光照亮胸前的穷奇纹饰,帽盔顶上的青缨几乎被冻成冰砣,他笑了笑,戴好,面甲遮住了他的脸,只余下一双眼睛,洞若明烛。

“下半夜我替将军守帐。”

“胡闹!”张启山脸沉下来,“军中值夜皆有编制,赶紧给我滚回去睡觉。”

那青年不响,径直往中军大帐走去,被替换的军士无可奈何地看向张启山,僵持片刻后,张启山挥挥手,那名士兵方才离去。

冰雹又陆续掉落,砸在铁甲上,劈啪作响,这里的风如刀子一般,吹过来,能褪人一层皮,从前有士兵站一个时辰,双脚几乎冻僵,因此入冬后值夜,半个时辰一班,不得有差错。

“将军请立刻回营帐吧。”

“张日山,当日我救你出大牢,不是让你这样糟蹋自己性命的。”

“将军,日山别无所有,只剩这一条性命,报答将军,不糟蹋。”

张启山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他看不到青年的表情,但不看也罢。五年了,他随他镇守戍北,把许多事都埋在心底,压实了,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往下坠。他救回来的,是一个人,魂却丢了,葬在了潭州城的乱葬岗,所以眼前这个张日山什么都不在乎,除了报恩,于他,世事都是毫不相干。

“这是第五年了。”

张启山忽然道,他向北望,像是能看到驻军河北的赫模族,然而黑夜中苍茫一片,目之所及,唯有石子大的冰雹。“这个鬼地方,真正一无所有,如果今日我是赫模族人,定也要往南走,不论能走多远。”

“但他们要的更多,北地人生性凶残贪婪,一旦越过边境,后果不堪设想。”

“苦的是边境百姓,连年征战,日夜不得安生。”

“朝廷不作为,只图眼前利益,若非将军带领众将士镇守,怕是边境早已沦为赫模领地。”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张日山侧目,“将军此话何意?”

张启山的眉头缓缓凝住,这风刀霜剑并不可怕,他八岁习武,十二岁便上战场,迄今征战数十载,何曾畏惧沙场征战?

怕的是人心难测。

“这话今日只当你我之间,再无第三个人知道,赫模族多年来久攻不下,无非是因为他们勾结朝中重臣,但皇上年事已高,又非寿相,一旦驾崩,朝中局势必定大乱,诸皇子中,太子生性温和儒弱,其余皇子不是生母位份不高,便是过于年幼,怕难当大任。届时为平息战乱,割让边境诸城在所难免。”

“那兄弟们拼却性命苦守多年岂非……”张日山气急,大约勾出他心中旧事,更加难以平息。

“现在只求皇上能多撑一段时日,至少——”

张启山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一声巨响,连他二人都被惊到,待去看,见是一块硕大雪块砸塌了燃烧着的柴垛,一地青烟。他心里不知何故觉得大不吉利,这时营外又接连响起马蹄声,张启山高声问:“出了何事?”

片刻后有一名将士领着个骑马快跑断气的人一叠声跑到跟前,看那人服制,似乎是内廷侍卫,且是素孝,他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必定出了大事。那侍卫必定连日赶路,况且此地气候非南方人能承受,冷得连话都说出来,将士一把抢下他手里的白绫卷轴呈给张启山,他忙打开来看,随即脸色丕变。

“怎么了,将军?”张日山问道。

张启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于张家军的众将士来说,镇威大将军的这一口气,实在重逾泰山。

“皇上已于半月前驾崩。”

众人大惊,随后立刻跪下,那內侍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扶着领他进来的那名将士的肩甲道:“小人紧赶慢赶,路上累死了两匹马才,还请将军随小人即刻启程返京。”

“将军,那——”

张启山伸手,示意张日山不必往下说,自己转头道:“我明白了,先安排这位大人去休息,此地尚有一些事宜需要处置,待处理妥当后我会立刻启程。”

这消息无疑雪上加霜,两人回转大帐,张日山放下帐帘后道:“皇上怎会如此突然?”

“我初时好奇赫模族这次发兵,进而不攻,如今想来,此中颇多蹊跷。”

“将军的意思是,他们早已得朝中线人密报,比我们更早知悉陛下驾崩之事,才会在此等候。”张日山心头忽然一阵发凉,五年前为人鱼肉的预感再次浮现,他一双剑眉拧出两条沟壑,面上似有杀气若隐若现。

“此事尚无定论,不过猜测,若当真如此,此次回京怕是有些风险。”

张启山并非只知行军打仗的马上武夫,张氏一族手握重兵,即便先皇信任,但到底心有忌惮,镇守戍边虽是重任,无疑也如流放,他是人龙,不为真龙天子所容,又杀他不得,将他困在北方是最好的选择。

“削兵权。”

“新皇登基,这是绝佳机会,若解氏把持朝政,无论哪位皇子登基,必容我不下。”

“将军,我随你回去!”

这是新仇旧恨,五年来张日山一天也不肯放下,必要将此恨铭刻在骨。他知道失去的痛苦,至夜想起,都觉五内俱焚,为报仇报恩,他也一定要跟去。

“不妥,五年时间太短,当年陆建勋一案相关人物俱在朝中,陈皮若见到你,必定立刻认得。”

“我可蒙面,扮作奴仆,但绝不能令您独身犯险,这是一群心思歹毒之人。”

张启山抬头看着张日山,面色沉静道:“我本希望你留在此地,以应对赫模人下一步举动。”

“他们不会在此时攻城。”张日山笃定道,张启山反笑,问:“你如何知道?”

“既然解氏妄想把持朝政,新帝登基必定对他惟命是从,赫模族示威乃有恃无恐,日后割让城池是预料之中的事,况且万一您手中兵权被释,他们不用动用一兵一卒,即可坐享其成,又何必在此时大动干戈?”

“变聪明,这是好事。”张启山点点头,“既然要随我进京,一切都要随机应变,不可急于求成。”说罢,他忽然顿了顿,“我知道你心中所求,但此刻不是轻举妄动的好时机。”

张日山咬紧牙关,“日山明白,我能等五年,再多等几天又有何妨?”

“解氏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若说他的门生占据半壁江山也不为过,要动摇他的根本,这是件慢工细活,不是我等一介武夫可以办成的。”张启山语重心长道:“这次回去,有些人怕是要走动起来了。伯嚣不在,你随我回去也好,去收拾一下吧,天亮前我们动身出发。”

 

四更时分,停放帝王棺椁的永延宫外静若寒蝉,文武百官满身素孝,在宫门前跪灵。虽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但未免其中有些大臣上了年纪,便是想尽忠心,也抵不住夜露寒重,便由族中亲室替代。解太师并不需人代劳,他领解氏一族居于百官之首,一双虎目牢牢盯住宫门,面上露出淡淡得意神色。片刻后,有一人自宫门侧殿退出,由皇上身前最宠信之内侍陪同,回到殿前。

“真是有劳齐桓齐大人了,若非大人在,咱家可真不知该如何劝听那位小主子。”

“公公这几日辛苦,守灵毕竟辛苦,六皇子年纪尚幼,况与陛下感情厚密,一时哭闹也属人之常情。”

齐桓这话说得十分圆滑,内侍听了只觉得顺耳,又青眼有加,他转向解太师道:“不亏老太师大人的高徒。”

“公公过誉了。”解太师点头,他并不动声色,先帝棺椁需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方护送至帝陵落葬,在此之前,帝位空悬,虽说先帝驾崩之前早有预兆,已写下传位诏书,但人人皆知,一切皆握于解氏之手。

“霍妃娘娘贵体安好么?”

“只是一味伤心,奴才们也都劝过了。”

“望娘娘保重,日后诸事还需娘娘操持,请公公代为转告。”

内侍意味深长地点头,重新回到内殿,齐桓不语,向解大人行礼,他亦点头,才退至自己的位置跪下。人群里似有官员悄悄打起瞌睡,齐桓跪得直,忽听身后有人咳嗽一声,随即低声笑道:“齐大人真是好口才。”

“岂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过去五年了,我只当齐大人记旧仇,不愿投到解氏门下。”

“趋利避害,人之常也,既然要活下去,人总要往前看。再说了,齐某能有今日,还要多谢吴大人拜赐。”

说罢,齐桓嘴边笑意泠泠,他侧目看向吴景云,“来日方长,齐某定要好好谢过吴大人的提携。”

【未完待续】

2016-11-09 /  标签 : 副八 61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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