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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记【六】

我努力了,但是一章说不清楚,只能慢慢来了,其实我很喜欢很阴险的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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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距潭州城外十多里开外的官道上,一辆青骢马拉的大车正不疾不徐地往前赶路,赶车的是个精干的中年男人,他其貌不扬,但太阳鼓出,气息绵长,双目晶亮有神,一看便知是练外家功夫的好手。

“还有多久?”车里有人问话。

“一个时辰。”中年男人知是问的什么,立刻答道。

“那宗案子已结?”

“结了。”

“如何结的?”

“潭州府山贼横行,恣意扰民,知府陆建勋自行请命,领潭州府官兵上山剿匪,功名卓著,擒获匪首,其余党羽均被剿灭,但知府陆建勋不幸身亡,尸身由副统领送回,酌情厚葬。”中年男人说完,脸上露出不屑神色。

“写得潦草,谁结的案?”

“两江巡抚解大人。”

“没有提到其他人?”

“只字未提。”

“那名被擒获的匪首如何处置?”

“后日于菜市口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他们这会儿倒马不停蹄,前后不过半个月,连审带结案,只怕陆建勋的棺材还没落葬,就急着杀人灭口。”马车里的声音益发的也冷清起来,“幸而还有时间,我要见一见这个人。”

“少不得要惊动红爷出面。”

“请他来办也好,场面上干净,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一番嘱咐后,两人不再说话,又行大半个时辰,马车随人群悄无声息地进了潭州城,中年人心中有谱,半柱香的时辰,车已停稳在名角二月红的府上。提起这二月红,潭州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有名儿的扮相就是乌江别霸王的虞姬,一曲贵妃醉酒的唱腔和身段也是叫绝,从前听说年轻气盛,因自负与北方的名角儿叫过板,打过擂台,近两年反倒修身蓄气起来,涵养功夫一流。江湖上人人皆知红爷为人仗义,出手阔绰,凡有事相求的,只要能说明缘由的,他一定襄助,故而潭州城里人人敬他。

那日傍晚时分,潭州城里头的人便见红爷带着两个随行,往州府大牢方向去,看门的两名狱卒远远瞧见是红爷,立刻上前来请安,听说是他一远房亲戚犯了官非,被扣押在潭州府大狱之内,两人中曾有蒙过二月红恩惠的,二话没说,立刻放行。

“红爷您可快着些,咱们牢头陪着上头来的那位官爷吃酒去了,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让他们瞧见可不好。”

“上头来的官爷?”

“咳,我们手底下多少斤两二爷您最清楚了,哪里擒得住这山贼?”

“原来如此,放心吧,不会叫你们为难。”红爷明白道理,取出一个小钱袋递给狱卒,“一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吃酒。”

狱卒收了银钱,自然乐乐呵呵地取钥匙开门,放他们一行三人进去,二月红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牢房,“不知这穷凶极恶的匪首被关在何处了?”

狱卒失笑,“哪来的穷凶极恶?押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可别说,我先初也以为是个身长七尺的彪形大汉,谁知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唉,怪可惜的。”

二月红与随行中一人交换眼色,又问道:“那他就全招了?”

“提回来就大刑伺候,那位官爷手段毒辣,像是要往死里办,后来还是巡按大人来接的手。不过也没什么所谓了,解大人写什么他也没看,直接画押认罪,这不,后天拉到菜市口砍头,才算顺了那位官爷的心意,按说皇帝老爷钦点的巡按,怎么反倒要看人脸色?”狱卒自言自语道。

“总听你提那位官爷,他到底什么来头?”

“还真不知道,左不过咱们都是平头百姓,我说句红爷不中听的话,您老也是在江湖上混饭吃,咱们可都别惹着京里来的‘官’字头,否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二月红只是笑,不置可否,潭州府大狱里关押的都是附近几县的重犯,但死刑囚没几个,他眼神好,一眼便瞧见了独坐在死牢里那个年轻人,牢里阴寒湿重,污秽不堪,亏他一身伤却坐的笔直。

“这就是那名匪首?”

“红爷好眼力,就是他。”狱卒佩服道,但他不敢看他,这人眼里有两道光,看了叫人背脊生凉。

“你叫什么名字?”

二月红问道,但那青年过耳不闻,如顽石般纹丝不动。

“他叫张日山,您也别废口舌了,瞧见地上的水和馒头没有,自从他到了咱们这州府大牢,没再说过一个字,也没吃过一口东西,标准的硬点子。”

那狱卒才说完,忽然听有人叫他,因放心二月红,便放他三人留在原处。随行中有一人走到牢门前,突然低声问道:“为何画押?你非屈打成招之人。”

但他只是不做声,似已心灰意冷,再无求生之念。

这时那狱卒赶紧地跑回来,“对不住,红爷,牢头他们回来,您几位赶紧出去吧。”

二月红点头,他轻轻叫了一声,那人又凝视张日山片刻,才转身随他们出去,刚过街对面茶馆里坐下,就见周牢头点头哈腰,陪着一人往大牢走,大约就是刚才那狱卒所说的“上头来的官爷”,此人并未着官服,举止却十分警觉,从远处看,一双眼也似鹰隼般,他三人立刻低下头。

二月红若有所思地“噫”一声,却并没有说什么。

“红爷认得此人么?”问话的正是赶车那名中年人,他为二人倒好茶,“他虽未穿官服,但所佩的铜腰牌却看得眼熟,乃是从四品御前行走。”

“御前侍卫?这并非实职,竟能插手地方事务?”二月红为人谨慎,他心里有点怀疑,但没有确认之前他不敢多言,言多必失。

“陆建勋之事已打草惊蛇,他们派人来必斩草除根,无论张日山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他也是唯一的活口,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

方才问话的马车主人终于开口,二月红皱眉道,“启山兄也知此非易事,一来时间太短,二来既然他们有心灭口,现如今开始一定看守严密,像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了。”

“二爷放心,伯嚣自会筹办一切,以他们以往的手段,为防有异,行刑前一晚定会先将犯人毒毙,斩首不过做个样子,我们可在这里头做文章,届时将他从牢中换出。”中年人说道,“大人,到时把牢里的狱卒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只有一点,需将那位御前侍卫引开,不用太久,半个时辰即可。”

“启山兄若信得过,此事就交予我来办吧。明日申时,请伯嚣带人在此等候,待那位侍卫一离开,你们立刻动手。”二月红似已打定主意,他轻易不会作保证,既然开了口必定能办到,伯嚣点头,“我有一种药,人服下后便会停止脉搏和呼吸,连经验老道的仵作都看不出来,骗过他们的人之后仍将张日山藏在牢中,另备下一具尸身易容成他的模样李代桃僵,等明日将尸体拖去菜市口时便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分,再趁机将张日山带出来。”

“就按伯嚣说的办。”马车主人说道,“我们的人何时入城?”

“今天晚上。”

“嗯,汇合之后立刻着手准备。待后日你们将人带出,不必等我,直接出城往北走,我们于十里外的虚子坡汇合。”

伯嚣记下了,离开茶楼自去准备救人之事,二月红与掌柜换算茶钱,两人沿街往回走,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也不见点灯,黑黢黢一条道,竟不知通向何处。

“陆建勋在时,潭州全城行宵禁令,如今他一死,知府一职不知由谁替补?启山兄,算起来咱们也有三年未见了吧。”

“北方战事吃紧,他们倒都巴不得我马革裹尸地回来,皇上如今也是越老胆子越小,事事由着他们,索性连那张龙椅也给了他们算了。”

二月红忍不住笑了起来,“启山兄依旧语不惊人誓不休。”

“遂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谁敢说这话?御封的镇威大将军,张家军铁蹄之处所向披靡,就算他们对你心有忌惮,怕也还不敢动您这根镇北神针吧。”

“功高震主,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害怕,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人之手而非沙场。”

说话间回到红府,二月红的夫人早已经准备好一桌热菜,另烫了花雕专等他们,二人净手吃饭,多是家常菜。当年二月红在北方竖敌众多,惹来不少麻烦,全赖张启山为他调停,两人遂成挚友,这些年来,只要张启山从北方回来,总要抽出几日赴潭州探访故人。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盘盏撤去,两人才移步书房,红泥小火炉上焙着滚水,二月红亲自煮水烹茶,他似有心事,张启山也看出来了,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二月红皱眉,长叹一口气,“我倒希望是自己认错了人,罢了,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只奇怪,你又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我本是进京述职,想着你我三年未聚,于是决定回北方前绕道至潭州,半路上因一桩小事惊动地方官府,当时只得表明身份,待那桩事情了结时便有人送一封密信到我手中,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约略说明,末了请我务必出手襄助张日山脱困,信中说此人素来劫富济贫,非是无良匪类,且深明大义,情深意重,若得我救助提携,他日必成栋梁之材。”

“竟有这样的事?”二月红奇道,“是何人写的信?”

“写信之人似有隐情,且从未表露身份,但此事外人绝不会知悉清楚,必是其中关联人物,大约是得知我就在潭州府附近,才来求助。因而我先派人去查探此事,知道张日山被关押在州府大牢里,那时他尚未招供画押,想来是有人在故意拖延时辰,不是张日山自己就是写密信告知之人。”张日山转动手中的茶盏,浅浅地喝上一口,他的手指布满粗茧,是长年持刀兵剑戟的缘故。

“但写信之人怎知道你一定会出手相助?万一你也同陆建勋他们是一伙的,那岂不——”二月红止住了,他看着张启山,对方略微点头,“他一定知道我不是,但他不敢表明身份,因为他身在其中。”

二月红此刻反而担心起来,“启山兄,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张启山笑道:“便是圈套我也钻了,能奈我何?方才可是你说的,他们现在还不敢动我这根镇北神针。”

他这样说也不无道理,潭州知府并非芝麻绿豆的小官,这些人现在以料理清楚后事为先,不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想必写信之人深蔼官场中之利害关系,才会向张启山求助。张启山起身,推开书房的后窗,红府选了一个极好的地方,正对着西面的群山峻岭,十分清幽。“由此可见,此人良心未泯,但我好奇的是他其中隐而不提之事。”

“听启山兄的口气,似乎对此人身份已有分寸?”

但张启山并未作答,他抬头看去,却只有乌云蔽月。

“知道吗?有时候想想还是待在那个鬼地方好,枕戈达旦也总比在这里睡的安稳。”

 

周牢头这个人向来不惹麻烦,牢头虽不是肥差,日常倒也有不少黑钱进帐,凭着这份差事,他也娶了老婆生了儿子。潭州府牢里鲜少关押死囚,难得的几个重犯都是从各地押解经过临时收监的,其余不是小偷小摸,就是吃醉酒闹事,他这个牢头当得也轻松,平日里打二角酒喝,顺便和同僚们掷掷色子,推个牌九打发时日。半个月前的午错,他刚刚吃饱了打瞌睡,被连人带凳子一脚踢倒在地。

“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敢踢你周爷爷我——”

周牢头的后半截子话被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来人有双刀子一样的眼睛,他环视四周,拖过周牢头那把椅子坐下,然后挥了挥手。有人把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推倒在地,周牢头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不敢开口。

“要我教你怎么做事吗?”

周牢头立刻叫了人来,把人关进牢里,他虽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这人必定大有来头,立刻叫人洗干净一只茶碗,倒了热茶过来孝敬。

“不知道这位大爷怎么称呼?”

那人稳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片刻后有人进来,凑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声,他点点头,“吴大人少不得还要劝劝那位少爷,你们都在这儿太过招摇,留下两个人跟我办事,其余的人立刻回京赴命。”

周牢头虽不是太明白,但听出其中利害,他舒坦日子过惯了,胆子变小,忙上前来说话。“我看这位大人是从京里来的,这有些事我一个牢头可不好做主,不如还请大人先去问过咱们知府大人——”

“潭州知府?陆建勋?”那人冷笑一声,然后看了眼外头,“他就在外面。”

周牢头心想,总不能自个儿平白背上这个黑锅,有什么万一还得由上头那些人顶着,他急急忙忙跑出去,随即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陆建勋正横躺在一辆板车上,他双眼暴突,一指宽的鲜红伤口横在脖颈上,竟是早已没了人气。

自此周牢头再不敢多话,鞍前马后地跟着这位据说从京里下来办差的陈大人,初时他也心存怀疑,但看过他审人的那些手段之后又怕了,说到底他不过也就是个平头百姓,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把这起祖宗们送走,他总还得过日子,喝酒赌钱这样的开心事也只有活着才能享受。

“他还是不吃东西?”

自从那名叫张日山的匪首供认画押后,这位陈大人倒像是突然谨慎起来,他几乎寸步不离大牢,似乎是要确认他人头落地了方才放心,害得周牢头这几日也只能在大牢里打地铺,心里正一百个不乐意。

“可不是,我看也不用您那一刀了,再等些时日他就该饿死了。”

陈皮闭目养神的双眼睁开了,他放下搁在桌上的腿,往关押张日山的死囚牢房走去,那青年依旧维持相同的姿势坐在地上,他头发凌乱,干裂的嘴唇布满血口破皮,脸颊已经明显凹陷进去,凸起高高的颧骨,如果不是那双勉强保持清亮的眼睛,他和死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但那是一双好眼睛,他从前只在野兽的身上见识过,陈皮想,如果早几年,让他们在别的场合遇见,兴许他们能成为好对手,但他已经过了那种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如果这个人的死能成就他的地位与权势,那他有什么理由让他活着呢?

“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突然说道,有些恶意的痛快,因为从来没有体会过,便不相信世上当真有这样至深的感情,况且开心的事少之又少,唯一的方法就是扒开别人的伤口瞧瞧,他已经无聊好一阵子了,难得有这样的人落到手上,却又要马上失去,他觉得略微有点可惜。

“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和我说说那个人,那位翰林院编修,事实上我一直很好奇,你本该在东岳庙直接杀了陆建勋,为何要把他与那位齐大人带上山寨?”

张日山没有说话,但他眼里有痛苦一闪而过。

“让我猜猜?大约是那个那位齐大人说服了你,陆建勋此人关系重大,杀不得,是不是?初出仕途总是比较天真,眼睛里看到的什么便觉得就是什么,在他眼里,大约谁都是好人了吧。”

“住口!”

张日山冲向牢门,但铐住他手脚的锁链只有那么长,就算他奋力挣扎也再不能向前半步,仿若困兽。

陈皮突然大笑起来,他的手伸进牢门,一把扯住张日山裹满血污的衣襟,用嘲弄的口吻说道:“那么现在轮到你来猜猜,这位天真地齐大人在临死之前知不知道自己被信任的人出卖了?”说罢,他松手把他推开,张日山向后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他的双腿已经血肉模糊,连日来水米未进,如果不是靠着一股强烈的恨意,也许在他知道齐铁嘴已死的那刻就该跟他一道去了。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为的难道不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么?

“我要见解九,让他来见我。”

张日山咬牙切齿道,他的胸膛里似乎有一把熊熊大火,要把他烧成灰烬,这种火焰曾经把他烧毁过一次,他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勉强把自己拼起来,却在看到那人中箭倒地的瞬间再一次破碎。

“见了他又能如何?想杀了他?还是想杀了我?”陈皮缓缓地蹲下来,他用手指捻起一只爬在馒头上的蚂蚁,“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借着那一尺多宽的铁栅栏外透进来的冷光,他慢慢地把那只蚂蚁捏死在指间,“如果你是这只蝼蚁,你本可以走开,可是你没有,所以只能乖乖被我捏死。”

“大人,有人想要见您。”

陈皮拍了拍手,嗤笑着看张日山伏地呕出一口血,“放宽心,明天就送你上路,也算了你心愿。”

说罢,他转身问道:“什么人要见我?”

回话的人递上一张拜贴,帖子是少见的朱砂描金,陈皮的面色渐渐有些异样,但他并未表露出来,这里不是地方。

“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大牢外。”

【未完待续】

2016-09-24 /  标签 : 老九门副八 96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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