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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元到天宝，从盛世到乱世，从年轻到老年，王维倒也不是一直这样子写诗，他一样关怀过时局，感伤过遭遇，使用过长短不一的各种诗体，寻求各种介入世界的途径，和当时其他写诗的人没两样；年轻时，（据说是十九岁时）还写过《李陵咏》这样急怒攻心的激烈东西，我们知道，李陵这个悲剧（背叛）名字时不时出现在后世诗里，这是最后的武器，已临界于政治尺度边缘，自认怀才不遇到失去耐心的文人用他来对瞎了眼的君王下通牒，要用要剐二选一，豁出去了。但“完成品”的王维，不只诗短，我们实际来看，他最终连有着历史掌故的字词都不使用了（使用掌故一直是诗尤其是短诗的重要手法，可用最少文字装进最多东西，一字一词便能魔咒般叫唤出一排亡者，如站在历史厚实的肩膀上书写），仿佛洗掉了最后一抹时间的污渍，让文字完全透明，让文字失忆不再受苦，让文字不黏附任何牵牵挂挂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王维的文字，说是晶莹如玉都显得太大颗太沉重也太有形了，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世界重新开始，才正要开始，世界就是你此时此刻看到的样子，再不是别的。我唯一想到的是“水木清华”这四个字。

——唐诺 《尽头》 抄写在日本墓园里的王维

PS.唐老师的书真是妙啊，虽然大段大段文字，旁征博引，但相当举重若轻，很好读，简直停不下来～